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4月號總第388期
子欄目：世紀詩群
作者名：詹澈
祭拜茶王古樹
――觀雲南鳳慶世界最老最大3200年茶王古樹
在島嶼的故鄉，雨水從3999公尺的玉山
往下跑到海邊，只有120公里，雲跟着跑
回頭看，年輕時我曾爬上去，拉着北回歸線左右
晃盪
拉住一棵3000年紅檜的枝條
往下跳，到了中年再爬上去，那棵紅檜已被閃電
擊斃
那閃電不到一秒鐘就帶走了3000年的歷史
如今，彷彿將它還原，在這裡復活
是您，茶王古樹，在山頂上
拉着北回歸線的彩虹，拉着我的
3200年的情感，從西周往東周的路上
路上的塵埃都沉澱成一層層綠色的漣漪
一層層綠色茶園的梯田，逐漸縮小
到您的腳下又逐漸擴大，如裙褶皺紋
熱帶雨林曾因砍伐往山下退場，又被復原爬上來
在您的旁邊，古樹茶園，五代同堂，您的子孫
300年，500年，800年古茶，年輪的漣漪與梯田
相隨着佤族與拉祜族，他們三代一起
拉着我們向您跪拜，倒酒，獻花
茶的活化石，一葉一舌，一舌一讚聲
我們誦唸，歡唱，歡呼，圍着您腳邊舞蹈
我流汗，流淚，繞着您唸誦與舞蹈
影子都想離開腳跟走向您了，我們舞蹈
俯身撿拾您的種籽，3200年的纍積
例如舍利子，在我手中凝聚天地精華
閃閃發光，在我書桌上，我的筆尖指處
在深山看見海浪
――2014年4月隨台灣阿里山茶業發展合作社至雲南參加茶品會，至天然古樹茶區滄源縣阿佤山觀賞僅存原始部落翁丁佤寨佤族婦女甩髮舞，如見台灣蘭嶼達悟族婦女頭髮舞
她們應該是雲的姊妹，或母女
在冰河溶解為汪洋時誕生
或汪洋退潮時分離，在呼喚中消失
祝禱時又復原的文明化石，她們的舞蹈
一個在太平洋的小島上，蘭嶼部落
一個在阿佤山的深處，翁丁佤寨
她們手拉手，彷彿編織成的竹籬笆
彷彿她們衣服上刺繡的條紋
她們一彎腰，太陽就偏臉
一到夜晚，月亮就圓在部落的屋頂
她們再彎腰，往上，往左甩開長髮
……我在深山看見故鄉的海浪
黑色的海浪，使海也躬身後退
姊妹分開又重逢，例如母女的雲
她們往下，再往右甩開長髮
山就瘦下來，樹都蹲下來禮拜
那棵樹，達悟族男人伐去刨成獨木舟，在海上
獨木舟在海上追逐翻飛千里的飛魚
那棵樹，被佤族男人製成木鼓拖着滑行
一路呼喊禱詞，一路咚咚敲擊……
公音聲音高，母音聲音低，例如起伏堆擠的草屋
男人吃男人魚，女人吃女人魚，例如蹲臥疏離的地下屋
在海邊看見深山樹林的波濤，圍着一個小島
在深山看見海浪，猶如在夢境
她們母女們，姊妹們彷彿已連成一大片持續地甩着頭髮舞
在水花中往前走
――進入雲南耿馬傣族潑水節
我在一個被海岸線捆綁的島嶼裡
被意識型態捆綁50年的島嶼
四周的海浪飛濺，但我仍然乾渴
因為海浪是鹹的，自我勞改的汗水
排解在身心俱疲的毛髮上
經過原始熱帶雨林，那裡還有柵欄
經過3200年的茶王古樹，那裡還有懸念
經過太陽轉身的北回歸線，那裡還有彼此
不再轉身了，直直走，走到
祖先騎馬抵達的黃金地，就是耿馬
走到浪煮不爛的地方，是吉祥如意
如此解說，如是我聞，有一寺廟
在路的盡頭，鐘聲與檀香微微傳來
我要走上去，往上溯溪，溪水如瀑布
如狂雨，從天上直瀉而下
走上去，一路沒有柵欄與懸念
沒有彼此，沒有仇恨，水花與笑聲
潑水節的路上，請盡情盡量潑向我
給我祝福，洗滌這一生至此的罪業
同時消除你身心纍積的塵埃與障礙
在水中藏着火苗，在水中點火
那是延續子孫所需要的愛情，神的授意
如在母親裝滿水的子宮裡微笑
我微笑着望着也是微笑的佛陀與諸神菩薩
身心內外清滌，該如何轉身，才會想回家
觀四族祭拜茶祖神農
――在雲南省雙江縣北回歸線經過布朗族佤族傣族拉祜族共居地
有一條線把我從海洋那邊的島嶼拉過來
北回歸線，經過我們茶農鄉親的阿里山
經過這裡，阿佤山邊的雙江縣
我們一起在太陽轉身的地方，一起轉身
面對雙江合流，向南極目，再轉身
看那雙洋分流，太平洋和印度洋的雲層
裂開的陽光，直射在這裡
有一股香味把我們牽引過來
烏龍與普洱，在這裡泡開，打開話語
我們一起高呼，在太陽轉身的地方
北回23.5―235，唸成愛上我，愛上我
愛上我們，我們是神農的子孫，以茶為酒
我們膜拜，如同這裡四族的祖先，以血以骨
共同膜拜的茶祖，原本身黑臉墨
在這裡以大理石翻白，轉身，已是六千年
我們感受他曾嚐百草，入肝腸胃膽，嚐百毒而解百毒
神農，教我們喝茶健身解毒，醒腦提神
忘掉仇恨，身心所有的毒素，至今天
與不善的慾望，隨瀾滄江奔向海洋
善惡不再合流，一轉身，我們再來到人間轉生
看見幾千年的茶馬古道，一片片茶葉疊成
那路上消失的腳印，馬背與馬鞍
還留在山峰與山峰間，馬啼聲與人聲
由遠而近，這裡，將與海上新絲路連成黃金廊道
祭拜後，再轉身就要出發，高聲喊呼「愛上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