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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 然 : 繼任人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4月號總第388期

子欄目:「故事新編」專輯

作者名:陶然

劉備望了望四周垂首肅立的手下,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手下個個面面相覷,無言,一窩蜂退出總裁室。

個個悄聲議論紛紛,又說有大事決定,怎麼連屁都不放?看來還沒下定決心吧?

劉備獨自留在房間裡,站起來,又跌坐下去。他清楚知道命不久矣,到底這偌大的商業王國要交給誰?他也說不清楚。諸葛亮吧?太聰明了,搞不好反客為主。還是自己最放心。可是,上天不給我時間,閻王叫你三更死,豈能留人到五更?慘慘慘!我該如何動作?苦惱。苦惱。苦惱。思維陷入死胡同,窄得沒有轉彎的餘地。

想當年,初出茅廬,我已經有藍圖。明知不可行而行之,現在又出現繼承人的問題,左右都沒有合適的人,我走了,這王國到底由誰掌管?

他其實心中想的是劉禪,曾問計劉禪,劉禪躺在牀上,半死不活,長嘆道,老爸在,不用我操心!說罷,兩眼翻白,便昏死過去。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明知阿斗是扶不起來的了,可是他再怎麼不中用,也始終是自己的骨血呀!他心中還是念念不忘。

他暗自思量,眼下,商界三分天下,是否這是前生早就定下的軌迹?任我如何用盡法寶,也都無法破那宿命?一道神秘的聲音陰冷地傳來:任你左衝右突,也逃不出我的手心!他一驚,定睛一看,卻甚麼也沒有。是幻覺?還是預言?他也說不清楚了。

當年,我無論如何也沒料到可以輝煌騰達,我只不過是一個在路邊編草蓆的,行人來來往往,匆匆而去,根本連望都不屑望我一眼,誰知道時來運轉,竟給我中了六合彩頭獎,八千萬獨贏呀!頓時成了富人。有錢就好辦事,有錢,還怕沒有辦事的人?白花花的銀子,眼花繚亂,但真是他媽的好!有錢能使鬼推磨呀!就是魏延,我也可以把他招納手下。但如今要選繼任人呀!千萬要謹慎,那八千萬現在早已滾成無可計算的數字,阿斗看來不能當大任,但肥水不能流外人田,這道理他懂,該怎麼辦呢?天哪!

正自呆想着,忽然一陣風飄過,驚醒了他。抬頭一望,站在眼前的是魏延。他一愣,這傢伙,連門也不敲,就這麼闖進總裁室了?猛然想起魏延腦後有反骨,不可重用,他提醒自己小心。反骨反骨反骨,他看不見,但心裡已經狐疑。思想在轉圈,始終理不出頭緒。有甚麼事嗎?他問。

魏延講了一番對公司人事佈局的設想,開始時他只是應付差事般聽着,但聽着聽着,他竟入迷了。是啊,這公司必須整頓!但定睛一看魏延,又令他頓生疑心。這魏延也算是功臣了,想當初,他並非開創元老,但在商場上披荊斬棘卻是一把好手,環顧四下無人,難道循例傳給阿斗?先別提他病歪歪的樣子,就算他健康,我又怎能把這商業王國交給平時提籠架鳥的他?可是這魏延……

是能幹,只是不可靠。人心隔肚皮呀,誰知道他心裡在盤算甚麼!他暗恨自己沒有長遠打算,當初只懂得抱着孫尚香溫存,不會盡快生個兒子替我打天下。阿斗又不爭氣,如果還能身體力行,那倒也沒甚麼,可是近來腦子越來越不行了,記憶力明顯下降,無法廻避。不找繼承人還真不行。難!難!難!

環顧手下,猛將如雲,但數來數去,論才智,還是魏延非常突出。可是一想到那根看不見的反骨,他心裡就發毛了。

這時,平時很少露面的孫尚香到公司來了,帶來一陣香風。難怪公司裡出奇地靜,連平時呼呼喝喝的魏延也不例外。劉備想要起身,腿一軟,又坐了回去。尚香嬌笑了一聲,喲,不行嗎?媚眼流轉,上前扶了他一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該退居幕後了,這裡的事情,就交給別人打理吧!他抬頭斜望了她一眼,嘆道,我也想呀!但這阿斗……阿斗不行,可以找別人呀。

他一愣,誰?

她笑,我一個女人家,哪裡知道?你最清楚誰可以啦!

他說,這權,遲早要交出去的了,但誰都沒有自己可靠,人心隔肚皮呀!一旦沒了權,我就會像無主孤魂。這個主意使不得!

尚香又笑了一聲,聳了聳肩膀:你不同意,那就沒辦法了。你自己搞掂它啦!

說罷,她出去了,只聽得那高跟鞋咯咯敲着地板的聲音,遠去了。

他跌坐回椅子上,沉思。他知道尚香不悅,但這王國難道可以輕易交給外人麼?聽慣了夫妻爭產,子女謀身家的花邊新聞,沒有戒心才怪呢!阿斗再不怎麼的,總究還是親骨血呀。

回到家裡,他把阿斗叫上,老爸看來是不行了,這王國要交給你,你有沒有信心搞好?

阿斗病態十足,半躺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唔好搞我!你問太后啦!兩眼一翻,又昏死過去。

知道阿斗指的是孫尚香,因為他從不叫她母后。他曾問過,你怎麼不叫你母親?阿斗哼道,她又不是我親生母親!正兀自想着,尚香溜了過來,站在旁邊,嚇了他一跳。走路沒聲,嚇死人咩!尚香還是吃吃嬌笑,堂堂大老闆,甚麼風浪沒見過,還會給嚇一跳?

他橫了她一眼,剛想發作,竟又給她似春水的眼波擊潰。頭又開始隱隱作痛。莫非我也竟像曹操一樣,得了頭痛病?頭痛打了個結,隱隱的,再也掙不脫,啊呀,莫非我的末日到了?

躺在沙發上,尚香望着他,怎麼啦你?

畢竟是夫妻一場,她還是關心我的。他老懷大慰,頭痛似乎減輕,不再刺痛了。心弦被輕輕撥動,忽然想放聲歌唱,張口便是等到花兒也謝了,嚇了他一跳,這不是張學友的歌?是我等她還是她等我?思路在空中交戰,混亂到理不出任何線索。歌聲。歌聲。歌聲。旋律。旋律。旋律。這當年流行一時的歌,現在有多少人還會唱?

是的,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歌,毫無辦法。他柔聲問,尚香,妳是劉家還是孫家?孫尚香撫着他冰冷的手,柔聲道,夫君,你難道沒聽說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嗎?我當然是劉孫氏啦!這還須問?從入門那一刻就是!

劉備嘆道,好好好。便又昏死過去。迷迷糊糊中,魂魄抽離,縹縹緲緲飄到天外,是太極仙境吧?一輛輪椅推出,坐着搖着羽毛扇的人,定睛一看,不是諸葛亮是誰!劉備正要張口,諸葛亮已經微笑着問,主公有何疑難?

全盤托出心中所思。

諸葛亮長笑,當年你託付給我,我雖肝腦塗地,亦萬死不敢辭也。如今阿斗不行,我已經無能為力,只好流給外姓了。思來想去,現今主公手下,我看只有魏延可擔重任。

但是他腦後有反骨呀。劉備悶聲悶氣地說。

我明白。當年他也是想造反,好在我洞悉先機,事先早已吩咐馬岱出奇不意地斬殺了。但都已經是陳年舊事了,經過千百年流轉,三國到現今,都不知輪迴了幾十代,彼一時此一時也,即使他那時是叛將,也未必現在依舊是。現在的他,早已蛻變成另一種人類了。他是商場猛將,有勇有謀,環顧主公眼下四周,我看也只有他了。

不是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嗎?劉備問。

都說已經翻新多少代了,哪能一成不變?現在高科技如蘋果手機都已經翻新到第七代了,想當年,我發明的木牛流馬已經夠先進了,哪裡會想到如今衛星上天,手機橫行?也許以後人類可以上月球也說不定呢。諸葛亮長笑。

他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劉備暗想。但口中卻說,看看吧,再作打算。

忽見諸葛亮化作一道青煙,嬝嬝地消失了。回過神來,原來一走神,竟是諸葛亮現身。他搖搖頭,想要搖掉幻覺,可是,諸葛亮好像陰魂不散,纏繞不休。定睛一看,窗外藍天,片片白雲掠過,風從樹梢跑過,嘩啦啦直響,地上花園花兒盛開,有幾隻鳥兒拔地而飛,直向天空。是一片春天景象。他有些開心,可是一轉眼,想到後事,又不禁憂心如焚。

又有甚麼煩惱呀?尚香悄沒聲地出現在他身邊,嬌嗔道,人家關心你呀!他心一軟,立刻放緩聲調,還不是心煩後繼無人的事。        

尚香眼波流轉,勾得他心癢難搔,心一軟,柔情頓生。畢竟是夫妻一場,既然阿斗不爭氣,義弟關羽張飛又不在人世了,環顧四周,即使她平時嬌縱慣了,看來也只有她可託付了。特別是在牀上的纏綿,令他雲裡霧裡,但覺此曲只應天上有。罷了罷了罷了!他長嘆一聲,我也已經沒甚麼精力了,頭一歪,又逕自暈了過去。

昏昏迷迷中,尚香倚了過來,一陣香氣襲了上來,他幾乎不能呼吸。軟軟的音調,帶點撒嬌的意味,聽着心自酥了一半,老公呀,咦,怎麼聽着就像是叫我老闆呀?他吃力地豎耳極力聽着,無奈聲音縹縹緲緲,似真還假,終究抓不住一個重心。在半昏迷狀態,失去判斷能力。神志逐漸遠離,體溫和香味越來越重,他心煩意亂,就照妳的意思辦。揮了揮手,欲待再吩咐甚麼,又再昏迷過去了。

一個月後,他才悠悠醒了過來。環顧四周,不見尚香。尚香呢?左右神色急促不語。良久,他的一個手下趨前,老細,形勢有變,現在老闆是孫老闆和魏老總。他一驚,怎麼?他們?他們怎麼奪權?手下絮絮叨叨訴說從前,但他始終搞不明白,哪一次迷糊中他簽了名讓了權。簽的名是真的,這官司根本沒得打,律師說。他頹然倒下。昏昏噩噩中,尚香和魏延手牽手來到他牀前,他驚醒過來,你們?尚香咯咯嬌笑,我跟魏延早就相好,只不過你不知道罷了!劉備一聽,氣往上湧,指着尚香,你,你們……張口吐了一口血,又昏死了過去。

 

201735


陶然,本名涂乃賢,原籍廣東蕉嶺,出生於印尼萬隆。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現為《香港文學》總編輯、香港作家聯會執行會長、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學藝術顧問。著有長篇小說《一樣的天空》、《與你同行》、中短篇小說集《沒有帆的船》、《天外歌聲哼出的淚滴》、《歲月如歌》、短篇集《連環套》、散文集《街角咖啡座》、《風中下午茶》、散文詩集《生命流程》、文藝隨筆集《留下歲月風塵的記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