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4月號總第388期
子欄目:「故事新編」專輯
作者名:周蜜蜜
時過午夜,酒吧裡的人氣依然旺盛。
「孟加拉啊孟加拉,
小蜜蜂啊小蜜蜂⋯⋯」
剪着齊耳短髮的女拳手C,像一隻勇猛的獅子,身、手配合,做出激烈的動作,對着男酒客X行酒令,不停地灌着酒。
但那男酒客X,就和酒吧來的其他酒客差不多同樣的,都把目光都投向吧檯後那一個美艷的女酒保B身上。只見她身材出眾,穿着的一襲吊帶裙,玲瓏浮突,凸顯出美好的身段。一頭黑亮瀑布般的頭髮,直瀉到雪白的肩膀上。她以純熟輕巧的手勢,把銀光閃閃的調酒器上上下下地晃動着,仿如翩翩起舞,舞姿妙曼,牢牢地吸住了酒客們的眼球。
「喂,看甚麼看!你輸了,罰飲!快飲呀!」
C用力拍拍被她行過酒令的男酒客X,大聲呼喝。
「甚麼?你說⋯⋯」
X這才失魂落魄地回過頭來,但卻眼光空洞。
「飲!快飲!」
C把一杯滿斟的酒直遞到他的鼻尖下。
X面有難色,說:
「C小姐,我,我已經喝了三、三杯,求你放、放我一馬⋯⋯」
C一拍桌面,怒目道:
「不行,少囉嗦!輸了就要認輸,叫你飲就飲!」
X嘆了口氣,不得不接過酒杯。
「夠了,不要再逼他吧。」
B迅速地走了過來,擋在女拳手和男酒客之間。
「你傻了嗎?哪有酒保阻止客人飲酒的?」
C非常不滿,狠狠地白了B一眼。
「好心啦,他的那個酒量級數,你也不是不知道的,要是喝醉了,對我們也沒有甚麼好處。」
B和顏悅色地勸說。
「不要緊,我飲,B小姐,為了你,我甚麼都可以做!」
X情深款款地笑着望着B,忽然精神抖擻,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C的一腔憤怒,轉為冷笑。
B有些措手不及,也有些不安……X就在這一瞬間倒下,落在桌子旁的沙發𥚃去。
「哎呀!」
B輕叫一聲,嘴巴張開不合,呈小○型狀。
「活該!沒有酒量還要學人泡酒吧!你呀,快回去原位調酒吧,F的臉色很難看呢!」
C推了B一把,說。
「關他甚麼事,我有我的自由。」
B揚起條漆黑的眉毛,不屑地說。又俯下身子,把歪倒在沙發的X扶一扶正。
「嘿,別人都說我勇猛,其實你才真正是膽大包天,百無禁忌!」
C湊近B的耳畔說。
「又不是做虧心事,怕甚麼!」
B理直氣壯說完 ,施施然走回吧檯那邊去。
C目送着她,不期然與F陰森森如無底深潭的目光相遇,隱隱然感到一種刀鋒射出般的冷意,心中一凜:
B,你太不智了!為了X這樣一個男人,做到這個份上,值得嗎?
如果不是看在你是王牌酒保的份上,F這個狡詐凶險的老闆,又怎麼會容忍得了啊!
C不由得搖了搖頭。
B啊,莫非你真的是撞邪了?X恐怕就是你的命中邪神!
那一個晚上的情景,C到死也不會忘記的。她和B剛剛走上通往離島碼頭的行人天橋,完全陌生的X揹着照相機畫架迎面走來。這傢伙一看見B,眼光定定的就像失了魂魄似的。呸!還不是芸芸好色之徒中的一個?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傢伙,面皮夠厚夠堅韌,竟然調過頭,跟隨着B的腳步走,一直走到渡輪上,還死皮賴臉地坐到B身邊的座位上。
「喂,我們三不識七,你玩甚麼跟蹤?別亂來!我可要報警的了!」
C忍不住出口警告。
豈料這厚顏的X即刻解釋,說自己這天專門去離島寫生,有幸遇見B這「不可多見的氣質美人,覺得很合眼緣,想要再回到島上,為她拍照繪圖⋯⋯」甚麼甚麼的,說了一大堆。
如果照C的做法,當然是堅決拒絕,萬萬想不到B一下就被迷惑住了,一口答應X的要求。這也太⋯⋯
C痛心疾首的感覺,就是從那個晚上起的,無論怎樣勸阻B同X交往,但也於事無補。X不但跟着她們去離島,還在她們的住處附近租了房子長駐,又每夜去泡她們上班的酒吧,真是不自量力!想不到天下間竟然有這樣的人!就怕被他連累,得罪了F,B和C好不容易找到的酒吧那份工也完蛋了⋯⋯
想到這些,C心煩氣躁,下意識地手握成拳,恨不得把X轟出去,叫他永遠消失!
「來,搭一把手。」
不知甚麼時候,B又出現在C的眼前,示意要將醉醺醺的X扶起來。
「你想做甚麼?」
C沒好氣地問。
「幫忙送他回去呀。」
B柔聲說。
「你瘋了嗎?我們還沒有下班!」
C簡直要氣炸了。
「有甚麼問題?」
B不徐不急地舉起戴着錶的手,說:
「頂多是差半個鐘。無論怎麼說,X天天來酒吧,就算是我們的恩客,不能把他丟在這裡不管的。」
B說着,拉起X的一隻手臂,搭到自己的肩上。
C無耐咬咬牙,只得過去幫忙架起X,走出酒吧。她不敢回頭,但也確切地感到F火灼熱辣的目光。
一直走到通向離島碼頭的行人天橋,X開始作嘔,C及時彈開,B卻還是不離不棄,用盡全力,將他扶上渡輪。
完了!B真是被鬼迷了,對深夜酒吧黑底老闆F佈滿殺機的恐怖嘴臉,完全視而不見,那才是最大最大的危險啊!
C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心寒難耐。
「你怎麼樣啊?覺得好一些了嗎?」
B輕拍一下偎在她身邊的X,溫柔問候。
呸!
這噁心的場景,C實在看不下去,轉頭去啐了一囗。
可恨的X!算是個甚麼東西?無端端的,為甚麼要讓他硬插進來,將我們姐妹分開?
自從在泰國做手術的醫院相遇相識之後,C和B就相依為命,不再分開。誰知道會有這麼一個不知何方異物的X,作怪多端,只為滿足他的一己私慾,不惜危及她們二人的命運前途⋯⋯
船到岸邊,三人先後登陸、上路。
「啊呀,我⋯⋯我的頭好痛,為、為甚麼會在這裡?」
X的聲音含糊不清,似發夢囈一般。
「沒事的,你只是喝多了,我們現在就回家。」
B的聲音愈加柔軟,C的怒火愈加向上騰升。
「回家?妳送我回家?真好!好啊!我,我最心愛的⋯⋯」
「住口!」
C忍無可忍,跳了起來,怒不可遏地指罵X:
「你不要亂來!你知道我們是甚麼人嗎?」
X翻動眼皮,咧嘴笑道:
「我知⋯⋯道,美麗的人,善良的人,獨一無二的人,我,我深深愛着⋯⋯」
「啪!」
X還沒說完,C已揚手搧他一個耳光:
「別亂講!不要在我們面前講甚麼愛!我和B不是和你一樣的人,我們都是做過手術的!」
C忍無可忍,又氣又急地說。
「你說甚麼呀!你才不要亂講啊!」
B瞪眼跺腳,要阻止C。
「甚麼甚麼?做過手術?」
X囁囁着,恍如從夢中驚醒。
「你看你看,要把他嚇壞嗎?」
B對C嗔怒。
「做甚麼手術?」
X追問。
C噤聲。
「你,可以告訴我嗎?」
X直視着B。
「我們走吧,別理他。」
C對B說。
B站起來,搖搖頭說:
「不,要走,也要講清楚。」
C拉拉B的手:
「算了吧,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
X說:
「我不是外人,我是、是全世界最愛妳的人⋯⋯」
他說着,奮起,要拉B的手,卻被C一把推開。
「等等,我可以告訴你。」
B的聲音淡淡的:
「我們做的是變性手術。」
「變性手術?」
X如被電擊,一個趔趄,頹然倒下。
「哎喲⋯⋯」
B伸手要扶。
C截住道:
「這種人,死不了,少擔心!」
這時,伏在地上的X,叫喚B的名字。
B再次向他伸手。
「我死,死了嗎?」
半昏半醒的X一下捉住B的手。
「別睬他!」
C再次發出警告。
X又發出呻吟:
「痛!怎麼會這樣痛?B啊,B !我,我就是死也不會改變的,我喜歡妳,我愛妳、妳永遠是我心上的人⋯⋯」
X緊緊地捉住B的手,一直拉到自己的心口上。
「儍瓜!快起來,起來呀!」
B連連叫着,試圖拉起X,但不成功。
「你,你們兩個真是造孽!」
C痛罵一聲,再幫B把X扶了起來,三人一起,向山坡邊上的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