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4月號總第388期
子欄目：「故事新編」專輯
作者名：袁兆昌
他們堵住我兒的去路，路一直往北走，就可找到住在附近的醫者。我着實沒有半點怪責他們的意思，他們跟我兒一樣，都是未長大的孩子，都愛在弄巷挑個看來不會還手的孩子，大打一頓。這是動物生態再自然不過的事。
孩子都是獸。我忘了哪個鄰居說的，有次我在門前信箱掏出信件時，就聽見有人在樓上不甘地大喊這句話。獸是錯不了，可我兒看到倒在地的我，聽見他叫「爸爸」，他平日諸多不敬，學業低落，又常在街頭惹事，我霎時原諒了他。
這大約是我生命最後一刻來臨前觀察我兒：我兒衝出玄關、推開大門，往弄巷的人大叫「走開啊」，聽得出是急哭了。然後，就是一連串拳腳往來的聲音。此後，再沒聽見聲音。我知道我的獸其實是愛他爸爸的，這就足夠。
我知道我兒的世界仍在運轉着。孩子仍是獸，卻比別的獸多了思想，多了會想念的人。湘北天氣如常，孩子升讀高中後，會與新認識的女生交往。他會為那個女生與人在天台打架，會為她做任何事。這才是青春，而這是我不曾有的。
我兒的母親有了他，就沒跟我聯絡過。湘北老暴走族的女兒，來自我給她的歡愉，卻在她肚裡長大。而我只是個在便利店工作的人，某個深夜，被她一下子看上就拉進洗手間。那個片刻，就有了我兒。
她終究還是生下來了，她父親說，怕人尋來，害了孫兒，就親自帶到便利店，一手往我胸口塞進來，還有一袋鈔票。我才知道原來我有了孩子，才知道自那話兒跑出來的東西，完成了它們的任務。
我沒忘記我兒的媽那副兇悍的外表：鼻有環，耳有環，舌頭也有環，好一場人體奧妙展覽。在她急湍的呼吸聲中，隱然聽見一個男生的名字，和她耳鼻那小金屬碰着皮膚的聲音。那名字應是她得不到或是剛失去的男友？我沒時間過問。
我兒的人生就在那一刻開始了。他是喝便利店快逾期、未賣光的奶長大的。後來，就吃快逾期的各種食品。
許久以後，我魂遊到他就讀的高校，默默記錄他的經歷。也許你不會相信，署名井上的那套漫畫，就是我附在畫家身上完成的作品。他教練昏倒的那天，他抱着教練到醫院，想到當年因與人打架被人尋得而堵在門外，結果救不了我。他哭起來。在他憶記我的那片段，我並沒有把我的故事記錄下來。
現在，我附在這個寫中文字的人，公開了自己的故事，刊登在文學雜誌上，於人未必有益，卻總算把故事都說完整了。
（改編自井上雄彥Slam Dun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