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城 ： 易形虎皮

古道垂柳，微雨如絲，書生王居貞騎馬匆匆趕路回鄉。今番殿試落第，心中抑悶不已，在京城近郊一家小店打尖，遇到一位道士，灰袍黑髯，氣宇不凡，借意與他閒聊起來。道士桌上只置酒一壺，不見食餚，王居貞訝然問道：「道長！緣何不置食？」道士捋鬚微笑道：「我素練嚥氣術，不必食。」王居貞好雜覽，知嚥氣術實為道家氣術，分作「氣禁」、「咒禁」兩種，練成可遏制鬼物、毒蟲猛獸，聽得道士諳「嚥氣術」，不禁好奇心起，纏着道士殷殷垂詢。道士道：「公子既然對『嚥氣術』有心思，無妨一起上路，咱們兩人結伴，正好解客途寂寥。」王居貞求之不得，再跨馬上路。是夜宿於一茅棧，兩人共飲兩斤白乾，王居貞酡然欲睡，道士仍舊臉不改容，據案獨酌。俄頃，道士見王居貞睡熟，即吹燭解囊，取出一張皮子披上，越窗而去。中夜，王居貞感口渴，醒來灌茶，發現道士不在，大感奇怪，正狐疑間，忽聞開窗聲，便倒身牀上假寐，偷眼看到道士穿窗而入，從身上摘下皮子，塞進囊中後，挨牆盤膝打座。

如是者，每至一處，夜必穿窗來去。某夜，兩人酒後，王居貞伸腰擺腦，呵口氣道：「睏了！道長！我先睡，你老自便！」道士一笑應之。未幾，道士站起，伸手取布囊，卻為王居貞一手搶去。道士失聲道：「公子！快還我布囊！」王居貞得意洋洋道：「你這道士，虧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原來你有暗事瞞我！」道士囁嚅道：「我……我有何事瞞你？」王居貞得勢不饒人道：「你每夜取皮披身越窗而去，所為何事？」道士一聽，大驚失色，久久不能答。王居貞道：「你不說，休想我還你布囊！」作勢以燭燒之。道士猛擺手道：「公子！萬萬不可！萬萬不可！」王居貞道：「除非你告我真相，否則，我必焚之。」道士無奈告以真相，原來此乃虎皮，寫有咒語，披在身上，可夜行五百里外，而且還可覓食於附近村落。

王居貞聽了，心有計較，詢道：「道長！可否借虎皮一用？」道士訝然問其故？回道：「我離家已久，歸心似箭，因而想披之馳行回家一看。」道士猶豫了一會，道：「公子請便，只是……」住口不言。王居貞見道士躊躇，怕他不借，乃道：「道長！我倆結伴成行已有半月，有甚麼苦衷，不妨明言！」道士吁口氣道：「虎皮可借你，可有甚麼差池，公子切莫後悔！」王居貞一心想回家看看，哪理得道士絮叨，伸手拿過虎皮披在身上。

耳邊風作，身輕似燕，迨睜開眼，發現已抵家門。夜涼如水，門庭深深，故家無恙，王居貞放下心來，正想排闥而入，忽見有一頭小豬立於門外，怔怔瞪着自己。此時，王居貞飢腸轆轆，亟欲噬物，眼前小豬，正好飽肚，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箭步撲向小豬，小豬回身欲逃已不及，給王居貞逮個正着。狼吞虎嚥，飽餐一頓，心忖：「如此寶物，何不納於己懷！」轉念一想：「吾乃讀書之人，豈可貪財？」遂旋身回茅棧。道士見他回來，喜不自勝，道：「我還以為公子不回來了！」王居貞怒道：「我乃飽讀詩書之士，豈會奪人所好！」道士叩頭道謝，道：「我倆緣分已盡，從此別過，他日有何禍事，王公子莫怪！」王居貞笑道：「有甚麼禍事？謝你還來不及呢！」道士嘿嘿冷笑，拱手而去。

再走十來日路程，王居貞終於到了家，但見家門結上白布幡，掛着白藍燈籠，不禁大駭，忠僕何大顛巍巍地從院裡奔出來，一見是王居貞即嚎啕大哭。王居貞詫而問何事？何大泣道：「二貞少爺旬夜為虎叫食。」二貞乃王居貞次子，王居貞一聽說，忐忑問道：「是……是何時之事？」何大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告以死日，正是王居貞披上虎皮趕抵家門之日，隨即恍然道士所說「禍事」，竟然是自食親兒。王居貞搥胸慟哭，傷心欲絕，喪事完了，遁入深山潛修，再不問世事。

           （取材自唐宋傳奇卷下《王居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