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國安 : 偽武者

戴着口罩的清道夫拿着掃帚和畚箕在公園裡清理垃圾。掃拂了一陣子後他倚在欄桿上歇息，一邊喝水一邊觀看榕樹下的人練習太極拳。

開始時，只有幾個人在耍拳。後來，愈來愈多人加入，最後竟然集聚了將近三十人。

他們多數是年邁的晨運客，當中也有攜着籃子準備去街市買菜的家庭主婦、幾位可能等待放榜而無所事事的年輕人和一對相信是遊客的外籍男女。有些人是特意來做運動，亦有些人是即興加入，純粹來湊熱鬧。

群眾互相模仿，擺出各種拳式，地上的影子都一同舞動肢體。有別於韓國「塑身天后」鄭多燕的健康舞教學示範，由始至終都沒有人開聲作出指導，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誰是真正的師傅。你直視前面綰着頭髮的少女，跟着她抬起右臂。他瞄着左邊穿運動衣的艷麗婦人，跟着她微彎雙膝。她瞅着右邊全身皺巴巴的老嫗，跟着她腳畫圓弧。他們遠眺那鶴立雞群的魁梧大漢，跟着他掰開雙手……

大家仿效的對象未必是真正的師傅，對方可能只是一名模仿者，這些模仿者甚至可能從未練習過太極拳！

因為缺少一位公認的領導人物，以致群眾的動作並不一致，亂七八糟的。

經過一輪觀察和評估後，最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轉移到前排的一位老伯身上。

這名老伯目光深邃，而且眼神懾人。他的身形清癯，一頭鶴髮在風中飛揚，好不瀟灑。他身穿米白色唐裝，裁縫在口袋附近用金線繡出「龍的傳人」四個小字，幾個字經過美化和設計，變成一條在空中翱翔的飛龍。他的造型突出，猶如武俠小說裡雲遊四海的世外高人，加上他的拳路比其他人穩固，所以很快便獲得眾人信任，成為大家心目中的導師。

在老伯帶領下，所有人開始做出整齊一致的動作，更展現出頗為壯觀的陣勢。

略懂太極拳的人說老伯這招叫做「白鶴亮翅」，那招叫做「玉女穿梭」，接下來的一招叫做「彎弓射虎」……不懂太極拳的人被這些名堂震懾，不住的點頭。之後，老伯做出一個高難度動作：「金雞獨立」。由於很難維持身體平衡，跟着做的時候大部分人失去重心，東倒西歪，隊形因而潰散。但老伯不但沒有失去平衡，還成功以單腳支撐身體。這時大家都暗裡叫好，此舉亦進一步鞏固老伯的領導地位（有人留意到老伯的功夫鞋已被他踏得破蝕，猜想他的功力必定非常深厚！）。

公園裡的鳥獸陸續甦醒過來，蟬在一片婆娑綠葉中鳴叫，幾隻蜜蜂飛到這群習拳者的頭上。其中一隻蜜蜂來到老伯身邊，老伯揮動手腳時意外地觸碰到牠，蜜蜂誤以為他想施襲，於是先發制人，狠狠地朝他的臀部螫下去！老伯感到一陣刺痛，隨即伸手到臀部上抓撓，其他人不明所以，竟然盲目地重複他的動作！略懂太極拳的人從未見過這招式，他們認為這招「靈猴搔癢」必定是老伯最近鑽研出來的新招式。

被螫後老伯亂了陣腳，一時間僵立原地，其他人亦靜止下來。群眾中，只有一人沒有受到影響，仍然繼續耍拳。她其貌不揚，胖墩墩的，穿着類似警衛的制服，相信是大廈或停車場的保安員。她一直站在老伯附近，誰也沒有留意她。

這時所有人都看着她。她好像進入了忘我境界，完全無視外間發生的一切，把整副心神都投放在武術的實踐上。雖然略為肥胖，但她的肢體卻非常鬆軟和靈活。她的行動緩慢如行雲，動作連綿不斷，配合沉穩的呼吸，使出一招一式都毫不費勁。她的雙腿紥根在地，穩若磐石，好像遇上甚麼衝擊都能屹立不倒。她不只有架勢，身心更徹底融合，達到了「意走全身」的境界，太極正在她每一條神經、每一寸肌肉、每一個關節、每一根筋骨和每一個呼吸裡自由流動。

觀看這場真正的太極拳示範時，群眾終於認清楚誰是真正的師傅。原來老伯只是一件「贋品」，他只是一名出色的模仿者，模仿他的人更是「贋品」中的「贋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