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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岸峰 : 金庸武俠小說中的愛情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8月號總第392期

子欄目:批評空間

作者名:陳岸峰

1   前言

情與武功是金庸武俠小說中的雙刃劍,缺一不可,兩者互涉,相得益彰。此中,蕭峰與阿朱生死相隨,郭靖與黃蓉乃俠侶之典範,楊過與小龍女的愛情可歌可泣(1),令狐沖與任盈盈的愛情最為灑脫幸福,而陳家洛與香香公主的愛情則近乎淒美哀絕。在武功方面,金庸苦心孤詣之絕招神功,成為日常話題,而其對於情之書寫,則更提升了國民在感情方面的精神性追求。

古往今來,情海茫茫,多少癡男怨女,唱盡無數的嚮往與哀歌。有論者認為:

 

金庸的創造在於,他進一步發掘了人的情感的深層結構,從而展開了對俠的現代闡釋。古典小說也寫情,但這種情是受理性制約,它並不是非理性的慾望。民國武俠小說寫情也未突破理性規範。金庸則寫了非理性的情。(2)

 

「非理性的情」,其實亦是人之常情,如《倚天屠龍記》中殷離心中念念不忘的是童年的張無忌,《神鵰俠侶》中的李莫愁為陸展元所棄而成為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天龍八部》中的阿紫意圖傷害蕭峰以令他永遠留在自己身邊,游坦之為了討得阿紫的歡心而甘淪為玩偶。這一切均是情之變態,卻也是拓展了情的不同層面。古典小說中才子佳人終成眷屬的傳統模式,只是一廂情願的想像,終非現實,而金庸武俠小說在情之正與變方面均有所發揮,在情俠結構方面更有所突破,可謂波瀾遞起,曲折迴環,堪稱一唱而三嘆。

 

2   貪嗔癡

情種、情癡及情孽,乃金庸武俠小說中不可缺少的元素,一旦少了關於情的刻骨書寫,該部小說的成功率必然大打折扣,如其中、短篇皆是,而其長篇則因情的一往情深或曲折坎坷而催人淚下,從而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有論者這樣指出金庸武俠小說中的貪、嗔、癡:

 

俠客的悲劇命運還由於情慾。金庸把義俠變成情俠,情慾成為俠客行動的主要驅動力。貪(權勢、財富),嗔(怨仇),癡(情愛)三毒使俠客陷於盲目、瘋狂、墮落,於是出現了愛情悲劇、爭鬥悲劇、尋仇悲劇。(3)

 

情與慾是兩回事,故此說「情慾」成為金庸武俠小說中俠客行動的主要驅動力,實乃誤讀。慕容氏父子、段延慶、丁春秋、全冠清、葉二娘、天山童姥以至於李秋水均非俠客,而蕭峰之大開殺戒亦與「情慾」無關,只是因為其契丹身份被揭發而遭中原武林圍攻的決戰。至於阿紫、蕭峰、游坦之更非「三角戀」,阿紫從沒愛上游坦之,蕭峰亦沒愛上阿紫,從何得說「三角戀愛導致他們同歸於盡」?(4)若要說金庸在情慾方面之刻畫,此中風流人物,首推《天龍八部》中的段正淳,原因在於:

他不論和哪一個情人在一起,都全心全意的相待,就為對方送了性命,也在所不惜,至於分手後別尋新歡,卻又另作別論了。(5)

 

段正淳之風流,竟無端成為阿朱與阿紫之父,頗為突兀,甚至可能有點有始無終。(6)段正淳與段延慶之比武,高低立判,很明顯便是縱慾過度所致。同樣這位風流情種之功夫自不及專心致志於武功的蕭峰,後來威鎮西南並會一陽指神功的段正淳竟在馬夫人康敏手中猶如三歲嬰孩之備受播弄,最終在情人王夫人的迷藥之下而輾轉死於慕容復手下。這便是風流孽債的報應。昔日,刀白鳳為了報復段正淳的風流而甘願委身猶如乞丐的段延慶:

 

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天龍寺外,菩提樹下,化子邋遢,觀音長髮!」(7)

 

當時,她並不知乞丐是段正淳的仇人、前太子段延慶,而冥冥之中自有業報:

 

觀世音菩薩曾化為女身,普渡沉溺在慾海中的眾生,那是最慈悲的菩薩。(8)

 

最終,段正淳最愛的刀白鳳委身於其時有如乞丐的敵人段延慶,並懷上了段譽。由此,女人、兒子以及皇位均為段延慶及其兒子所獲得,而段正淳卻死於婦人之手,下場相當悲慘。

段正淳因風流而遺禍無窮而致死,少林寺方丈玄慈竟也因為早年孽緣而身敗名裂。玄慈年輕時曾與葉四娘有過一段孽緣,因此犯下淫戒:

 

玄慈緩緩搖頭,嘆了口氣,說道:「明白別人容易,明白自己甚難。克敵不易,克服自己心中貪嗔癡三毒大敵,更加艱難無比。」(9)

 

身為方丈犯下淫戒而被公諸於世,實甚震撼:

 

少林寺方丈當衆受罰,那當真是駭人聽聞、大違物情之事。(10)

 

但玄慈敢作敢擔,親口承認過錯並願受懲罰。玄慈之犯戒與受罰突顯的是情慾之複雜性,並非空門所能勘破,而佛的智慧卻使他勇於承擔。玄慈當年誤信慕容復之陰謀而帶領中原武林在玉門關伏擊蕭遠山一家,明知這是蕭遠山的報復,他亦如其所願而甘願身敗名裂。在錯失被揭穿之後,玄慈身負雙重罪孽,在劫難逃,而其智慧亦終在此刻突顯出來,他亦這樣規勸葉四娘:「癡人,你又非佛門女尼,勘不破愛慾,何罪之有?」(11)此誠為智者之言。玄慈一力承擔所謂的罪過,並獲解脫:

 

過去二十餘年來,我日日夜夜記掛着你母子二人,自知身犯大戒,卻又不敢向僧衆懺悔,今日卻能一舉解脫,從此便無掛罣恐懼,心得安樂。說偈道:「人生於世,有慾有愛,煩惱多苦,解脫為樂!」說罷慢慢閉上了雙眼,臉露詳和微笑。(12)

 

然而,倪匡從情的角度而評玄慈為「下下人物,戀棧名位,不知所云」。(13)實非如此。金庸在此探討的是人性,玄慈是和尚,但也是人,他在戒律與情慾之間,先是犯下色戒,而最終醒覺,成其為夫為父,又誠心懺悔,接受懲罰,以死贖罪,以成其為英雄人物。金庸藉此突顯玄慈的「英雄好漢的行徑」:

 

但他不隱己過,定要先行忍辱受杖,以維護少林寺清譽,然後再死,實是英雄好漢的行逕。群雄心敬他的為人,不少人走到玄慈遺體之前,躬身下拜。(14)

 

金庸在此突顯的是一個人若知錯而能改,便能獲得別人的原諒,而且玄慈並沒有在最後時機追究慕容復昔日所安排的陰謀,亦沒有反擊蕭遠山的報復,這便是得道者的所為。同樣,玄慈的兒子虛竹原本亦謹守清規,而在犯下淫戒之後,他真心愛上西夏公主並快樂地過着婚姻生活。以上這兩個例子,恰好說明金庸乃在戒律與情感中作出探討,以正視人性中愛情的需要與贖罪的勇氣。

金庸筆下主人公中在四處留情之後而有領悟者,則非段譽莫屬。段譽乃多情種子,頗有《紅樓夢》中賈寶玉的影子,而他心中竟有情與佛經之辯:

 

佛經有云:「當思美女,身藏膿血,百年之後,化為白骨。」話雖不錯,但她就算百年之後化為白骨,那也是美得不得了的白骨啊。(15

 

雖常常為不同的女子癡狂、煩惱,然而段譽又嘆道:

 

「不住色生心,不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在,而生其心」,可是若能「離一切相」,已是大菩薩了。我輩凡夫俗子,如何能有此修為?「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此人生大苦也。(16)

 

段譽從一開始便是金庸筆下一個試驗品,從逢美女便愛,到癡迷王語嫣,再到誤以為他所愛的女子竟都是同父異母的妹妹。及至最後方知道自己並非段正淳所生,他與王語嫣及其他為他所喜歡的女子並無血緣關係時,終於覺悟他所愛的只是神仙姐姐的心象,心象一滅,愛慾即去,他終於「離一切相」。然而,他還是如《紅樓夢》中的賈寶玉般娶妻生子,晚年按大理皇家之例,出家為僧(17),這亦是大智慧。

此外,《天龍八部》中的馬夫人康敏、《飛狐外傳》中的馬春花及南蘭,全為情慾所播弄,從而引致彌天大禍。康敏因蕭峰在洛陽牡丹大會上沒看她一眼而頓生瞋恨,遂致江湖的連場腥風血雨,最終她被阿紫劃破了臉而被鏡中自己的醜陋容顏所嚇死。苗人鳳之妻南蘭「水性楊花、奸滑涼薄」、拋夫棄女,而引誘她的田歸農所垂涎的只是她的藏寶圖而已。(18)徐錚甘願娶懷了福安康孩子的馬春花,最終卻死於同樣癡戀馬春花的商寶震手下,商寶震又死於馬春花刀下,而他們均不知馬春花傾心的卻是福安康。胡斐在徐、商兩人墓前說:「馬姑娘從此富貴不盡。你們兩位死而有知,也不用再記着她了。」(19)福安康雖視馬春花為玩物而已,而馬春花卻對他一片癡心:

 

只聽馬春花微弱的聲音不住在叫:「孩子,孩子!福公子,福公子,我要死了,我只想再見你一面。」胡斐又是一陣心酸:「情之為物,竟如此不可理喻。」(20)

 

康敏的淫蕩毒辣,南蘭的水性楊花,馬春花的愚昧麻木,實乃金庸對情之失控與慾之禍變的省思。一部《天龍八部》寫盡人間的貪、嗔、癡,以武俠小說而闡釋佛家思想(21),無出其右。

情、慾相生生而互涉,為情所迷而溺於慾,則不懂情為何物,至於因情而成魔,則是下下之人。

 

3   因情成魔

愛情可以成就人的一生,同樣亦可以令人遺憾終生,甚至毁掉人的一生。《天龍八部》中的蕭峰與阿朱的愛情至死不渝。《射鵰英雄傳》中的郭靖因黃蓉之愛及其引導而走上大俠之路。《神鵰俠侶》中身為孤兒的楊過在與小龍女的一往情深的愛情當中,獲得了心靈溫暖的慰藉。《倚天屠龍記》中的張無忌在趙敏的協助下,沉冤得雪,儆惡除奸,並毅然遠離政治,隱居蒙古。《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在任盈盈的琴音治療下走向「魏晉風度」的大俠之路,兩人重塑江湖,終成眷屬。以上均為愛情的積極而光明的作用。然而,此中不大之因情而成魔而扭曲人性,甚至禍害江湖。

《神鵰俠侶》一開始便是腥風血雨,道姑李莫愁兇狠如鬼魅,令人不寒而慄。李莫愁愛上陸展元,而陸展元卻娶了何沅君,自此李莫愁胡亂殺人,包括殺害與何沅君毫無關係的何拳師滿門二十餘口,又在沅江上連毀六十三家貨棧船行。(22)同時,一燈大師四大護衛之一的樵夫,即在《射鵰英雄傳》中曾被黃蓉、郭靖所戲弄而在田間以一人之力頂住巨石與黃牛的武三通,在《神鵰俠侶》中本有家室,卻因愛上嫁作陸展元之妻的義女何沅君,因而瘋瘋癲癲。不幸的是十年之後,武三通仍不罷休而尋上陸家鬧事,陸氏夫婦雖已早逝,而李莫愁卻要滅陸氏滿門,武三通出手相救而為李莫愁的毒針所傷,其妻卻又為他吸毒而身亡。(23)因愛生恨而至於滅門,甚至累及無辜,李莫愁外號「赤練仙子」,實為情魔。反諷的是,元好問(裕之,11901257)的〈摸魚兒〉卻由情魔李莫愁所唱出:

 

李莫愁心念一動,突然縱聲而歌,音調淒婉,歌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笑,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24)

 

此為上半闋,可惜李莫愁不懂亦沒唱出此詞的下半闋的真諦: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鶯兒燕子俱黃土」,陸展元及其妻子均已成為黃土,獨剩李莫愁費盡心思,禍害人間,因情成魔,豈不可悲?而她竟高唱此詞而不明箇中真諦,豈不可笑?情之所起,一往而深,卻不知古今天下多少人沉溺於情而不能自拔,而實不知情為何物。李莫愁乃因情孽而淪為情魔,遂致殺戮叢生,風波遞起,如黃蓉嘲諷她的「胡作非為,害人害己」(25),而她最終亦跌入絕情谷中千萬根情花毒刺之中(26),遭受業報。至於與她共謀的絕情谷谷主公孫止,他心中只有慾望與陰謀,此人乃集奸淫及邪毒於一身,根本不知情為何物。

《天龍八部》中的江湖風波,起於萍末,一切便從蕭峰的一個眼神而始。

康敏因蕭峰在洛陽牡丹會上看也不看她一眼,遂懷恨在心而密謀加害:

 

洛陽百花會中,男子漢以你居首,女子自然以我為第一!你竟不向我好好的瞧上幾眼,我再自負美貌,又有甚麼用?那一千多人便再為我神魂顛倒,我心裡又怎能舒服?(27)

 

由於一眸的疏忽,康敏掀風作浪,色誘丐幫長老,殺害丈夫馬大元,揭發蕭峰的契丹身世:

 

那一日讓我在馬大元的鐵箱中發現了汪幫主的遺書。我偷看那信,得知了其中過節……我要你身敗名裂,再也逞不得英雄好漢。我便要馬大元當衆揭露,好叫天下漢人都知你是契丹胡虜,要你別說做不成丐幫幫主,更在中原沒法立足,連性命也是難保。(28)

 

康敏偷窺帶頭大哥寫給汪幫主的信件而揭穿蕭峰乃契丹人之動機(29),竟乃因愛而成恨,遂禍害無端,最終導致丐幫分裂,蕭峰於中原無立足之處。而她亦惡有惡報,為阿紫劃破臉而被鏡中自己的醜陋容顏嚇死。此乃可謂「貪嗔愛癡」之所在,由康敏之傾慕蕭峰、害蕭峰,再至勾引白世鏡,並叫他殺害馬大元(30),再至噬咬段正淳之肉,可見諸般惡念,均繫於因情成魔所致。同樣,段正淳的私生女阿紫亦為情所困而造孽:

 

阿紫情根深種,殊無回報,自不免中心鬱鬱,她對游坦之大加折磨,也是為了發洩心中鬱悶之情。(31)

 

情之所至,流落江湖的「聚賢莊」少莊主游坦之卻甘於以性命交付:

 

段譽斜目向王語嫣看了一眼,心想:「我對王姑娘一往情深,自忖已是至矣盡矣,蔑以加矣。但比之這位莊幫主,卻又大大不如了。人家這才是情中聖賢!(32)

 

其實不然,游坦之亦是因情成魔,段譽對內情有所不知而誤以為他是「情中聖賢」。游坦之因癡戀阿紫而甘願被她戴上鐵面罩,成為其練習毒功的試驗工具,基本已是被獸化、物化。雲南夷擺女子何紅藥戀上漢人夏雪宜,其時夏雪宜正在五毒教附近採集蛇毒以準備復仇大計。何紅藥因愛而忘卻教規,私帶夏雪宜進入毒龍洞而令五毒教失去教中三寶,包括金蛇劍、二十四枚金蛇錐以及藏寶地圖,從而被處接受鶴頂蛇的「萬蛇咬齧」之懲罰,以致醜陋無比,同時還得二十年間不許偷盜或接受別人救濟的行乞活命。(33)最終換來的不過是夏雪宜的「逢場作戲」(34),他的真愛是溫儀。由此,何紅藥變成猶如鬼魅般的人物,相當淒涼。

因情而成魔,金庸從元好問的〈摸魚兒〉寫起,卻又突破其想像,此曲既可深情無限,而出自李莫愁之口卻又令人不寒而慄。愛的力量,可以是建設性的,亦可以是毀滅性的,這便是金庸對愛情的書寫深度的拓展。

 

4   心象

金庸筆下「心象」的書寫,實乃對愛情迷障方面的探索。「心象」,即心中的完美的愛的理型。這一切,實始於《倚天屠龍記》,殷離在蝴蝶谷迷戀上童年的張無忌。(35)而在《天龍八部》中再以段譽之迷戀王語嫣,因為她像無量宮中的瑯嬛玉洞中的「神仙姐姐」。這位「神仙姐姐」,便是逍遙派的掌門無崖子以戀人李秋水的妹妹的容顏而塑造的雕像,同樣無崖子亦戀上此「心象」而不自知。(36)無崖子將他親手所雕的玉像當成了李秋水的小妹子,他心中真正愛的是李秋水的妹妹。(37)天山童姥與李秋水之生死搏鬥便是為了爭奪無崖子,兩人在冰庫之殊死相搏,實乃困獸之鬥。最為荒謬的是,號稱「逍遙派」掌門的無崖子,一生在愛情上貪多嗜慾,而天山童姥與李秋水由遺留下來的畫中人的一顆痣,方知他心中所愛是李秋水的妹妹,從而令兩人氣絕身亡。三人之感情糾葛,終究虛妄,三人之愛,終非真愛,均是貪之所致。金庸在此將世間情愛之荒謬一面,撕裂殆盡。

出於對情慾之熟悉,天山童姥安排虛竹在西夏地下冰窖中與西夏公主親熱,「夢姑」與「夢郎」遂成彼此之「心象」,後來卻竟夢想成真。金庸這樣描述初涉性愛的虛竹:「輕憐密愛,竟無厭足」、「真不知是真是幻。是天上人間」。(38)情慾的書寫,亦是定力的考驗,虛竹所習的少林派禪功已盡數為無崖子化去,定力全失(39),而卻終於瞭解自己的需要:

 

虛竹覺得這黑暗的寒冰地窖便是極樂世界,又何必皈依我佛,別求解脫?(40)

 

世間一切,如夢幻泡影,天山童姥雖然武功深湛,到頭來仍不免功散氣絕,終化作黃土。(41)然而,一場捉弄虛竹的性愛惡作劇,竟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緣,而天山童姥與李秋水為了得到師兄無崖子的愛而惡鬥終生,卻終無所得。

 

5   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的愛情書寫在金庸筆下可歌可泣,堪稱自二十世紀自五四新文學革命以降,近百年的現當代中國文學中,無人能及。蕭峰與阿朱、郭靖與黃蓉、楊過與小龍女、令狐沖與任盈盈的愛情故事,家喻戶曉,流傳深遠。金庸以其筆下一往情深的書寫,成為國民對美好而純真的愛情典範的嚮往。

在《天龍八部》中,蕭峰被馬夫人康敏陷害之後,為江湖所不容而幾乎走投無路之際,阿朱猶如桃花的意象般出現,為蕭峰所面對的暴烈而黑暗的江湖世界帶來春意盎然的生機:

 

喬峰一怔,回過頭來,只見山坡旁一株花樹之下,站着一個盈盈少女,身穿淡紅衫子,嘴角邊帶着微笑,脈脈的凝視自己,正是阿朱。(42)

 

此際,本來萬念俱灰的蕭峰忽然生有所戀:

 

霎時間心中閃過一種念頭:「我這一死,阿朱就此無人照顧了!」(43)

 

第一次的兒女情長,蕭峰方才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蕭峰縱聲長笑,四周山谷鳴響,他想到阿朱說「願意生生世世,和你一同抵受患難屈辱、艱險困苦」,她明知前途滿是荊棘,卻也甘受無悔,心中感激,雖滿臉笑容,腮邊卻滾下了兩行淚水。(44)

 

故此,後來一直糾纏他不放的阿紫亦代替不了阿朱,至於美艷妖冶的康敏與一往情深的阿朱相比之下,更如塵埃。在蕭峰心中,只有阿朱,別無他人:「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國,千秋萬載,就只一個阿朱。」(45)《射鵰英雄傳》中的黃藥師為人孤傲憤世,而他卻因為聰慧絕世的妻子馮氏之早逝而準備殉情之舟:

 

船底木材卻並非用鐵釘釘結,而是以生膠繩索膠纏在一起,泊在港中固是一艘極為華麗的花船,但如駛入大海,給浪濤一打,必致沉沒。他本擬將妻子遺體放入船中,如此瀟灑倜儻以終此一生,方不辱沒了當世武學大宗匠的身份,但每次臨到出海,總是既不忍攜女同行,又不忍將她拋下不顧,終於造了墓室,先將妻子的棺木厝下。這船卻每年油漆,歷時常新。要待女兒長大,有了妥善歸宿,再行此事。(46)

 

黃藥師之所為,真乃魏晉中人的一往情深,其對所愛的依戀與執著,實即他女兒黃蓉藉范仲淹而指出的「大英雄、大豪傑,也不是無情之人」。(47)如此境界,在剛從作為異域的蒙古來到中原而樸實敦厚的郭靖而言,便是在危在旦夕的時刻對黃蓉道出願在陰間也仍然揹着她。(48)縱然兩者之情感境界高低有別,而情深則如一。

在諸多愛情的書寫中,《神鵰俠侶》乃金庸刻意為反抗名教而精心結構的「情書」。(49)《神鵰俠侶》的故事架構實乃以《西遊記》中的孫悟空與唐僧二人為原型,以取經之艱難,隱喻楊過與小龍女師徒在南宋禮教制約之下,不顧旁人之阻攔,經歷重重困難,生生死死,可歌可泣。楊過與小龍女的一往情深,令旁人黯然失色:

 

楊過朗聲吟道:「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50)此詩出自樂府〈古艷歌〉。

 

楊過所吟的〈古艷歌〉中的「人不如故」一句,擊中了被棄的裘千尺的心扉:

 

裘千尺望望她,又望望楊過,只見二人相互凝視,其情之癡,其意之誠,那是自己一生之中從未領略過、從未念及過的,原來世間男女之情竟有如斯者,不自禁想起自己與公孫止夫妻一場,竟落得這般收場,長嘆一聲,雙頰上流下淚來。(51)

 

楊過與小龍女雙雙吐血,心靈相通。(52)而公孫谷主貪新厭舊,裘千尺以血液破解公孫止的閉穴功,又以棗核傷其雙眼(53),如此狠毒的夫婦,恰正與楊過、小龍女兩人之至死不渝形成強烈的對照。絕情谷主要人絕情而他自己卻縱慾(54),楊過認為此舉違反人性:

 

有生即有情,佛家稱有生之物為「有情」,不但男女老幼皆屬有情,即令牛馬豬羊、魚鳥蛇蟲等等,也均有情,有生之物倘真無情,不免滅絕,更無繁衍。絕情谷所修者大違人性物性,殊非正道。(55)

 

本已絕情的小龍女因此重燃舊情,決心與楊過長相廝守,而要人絕情的公孫止卻強迫小龍女與他成婚。情與人性及名教的衝突,乃《神鵰俠侶》書寫的重心所在。絕情谷違背人性的書寫,實正是對兩宋禮教森嚴之抨擊;楊過與小龍女之師生戀,正是對禮教大防之衝擊。諸多劫難之後,楊過在贈送三個禮物予郭襄當中均與軍國大事有關:一、殲滅二千蒙古軍;二、火燒蒙古軍糧;三、送去達爾巴以揭穿霍都王子企圖當丐幫幫主的陰謀。楊過又與小龍女共同捍衛被蒙古軍猛攻的襄陽,並由楊過擊斃蒙古大汗蒙哥。由此,兩人的愛情終獲得郭靖、黃蓉等一干道德捍衛者所默許。最終,楊過與小龍女還是退隱於不屬於世俗道德所管轄的古墓之中。(56

《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連番遭受師父岳不群的陷害,幾為江湖所不容,唯有任盈盈對他一往情深:

 

想到她為了相救自己,甘願捨生,自己一生之中,師友厚待者雖也不少,可沒一個人竟能如此甘願把性命來交託給自己。胸口熱血上湧,只覺別說盈盈不過是魔教教主的女兒,縱然她萬惡不赦、天下人皆欲殺之而甘心,自己寧可性命不在,也決計要維護她平安周全。(57)

 

故此,令狐沖為了解救甘於留在少林寺為人質的任盈盈而率眾攻打少林寺。傳承「魏晉風度」的令狐沖與任盈盈最終琴簫合奏《笑傲江湖》,共諧連理,實是金庸武俠小說中最美滿幸福的一對俠侶。

《飛狐外傳》中的程靈素深愛胡斐,當胡斐中了石萬嗔的碧蠶毒蠱、鶴頂紅以及孔雀膽三大劇毒時,她毅然「用情郎身上的毒血,毒死了自己,救了情郎的性命」。(58)《連城訣》中,鄉下少年狄雲貌不驚人,純樸木訥,縱被師妹戚芳誤會而好事成空,而卻始終對她一往情深。戚芳中了奸人萬圭父子的圈套而為其婦,而狄雲則以德報怨,以解藥救其丈夫萬圭,後來又收養了她的女兒。這段感情,雖不浪漫,亦無甚動人心魄之所在,卻令人難以釋懷。與之相對照的是同在獄中的丁典,雖是一介武夫,卻與凌霜華因鍾情綠菊花而惺惺相惜,由此而墮入愛河,這段純真的愛情因其父知府凌退思的奪寶陰謀而夭折。最終,凌霜華被作為活死人般覆蓋於棺木之內以引知悉《連城訣》的丁典前來相見,凌退思誘騙丁典中毒而獲《連城訣》中的寶藏秘密。最終,丁典與凌霜華均死於非命,這段高貴如綠菊花的愛情,始終不負彼此的初見。

《鹿鼎記》中的「百勝刀王」胡逸之對陳圓圓一往情深而自白:

 

當年陳姑娘在平西王府中之時,我在王府裡做園丁,給她種花拔草。她去了三聖庵,我便跟着去做伙伕。我別無他求,只盼早上晚間偷偷見到她一眼,便已心滿意足,怎……怎會有絲毫唐突佳人的舉動?(59)

 

因此之故,他竟去保護陳圓圓所喜歡而幾乎被馮錫範所殺的李自成(60),這在韋小寶而言,簡直是不可思議,韋小寶一直都在戲弄鄭克塽及劉一航,目標均在獲得阿珂及方怡。而且,在胡逸之心中,一往情深永高於武功:「武功算得甚麼?我這番深情,那才難得。可見你不是我的知己。」(61)然而,倪匡則對胡逸之的所作所為提出批評:

 

李自成「天天晚上來陪」陳圓圓,胡逸之一點也不想干涉?在李自成每晚皆來之際,胡逸之的心中不知是甚麽滋味。(62)

 

胡逸之對陳圓圓的愛,並不涉及情慾,一如儀琳對令狐沖的愛,只有純粹的愛念,別無他求。這是愛的最高理念,乃柏拉圖之戀,乃「魏晉風度」的光風霽月之戀,倪匡之不理解胡逸之,正如吳六奇、韋小寶之不理解胡逸之一樣,並不出奇。

道姑、尼姑、和尚對情的難捨,亦是人性的一部分。儀琳雖是尼姑,卻是曲洋口中的「多情種子」(63),其對情的崇高執著,有如宗教苦行。儀琳對令狐沖的愛已至極致:

 

儀琳心想:「當我抱着令狐師兄的屍身之時,我心中十分平靜安定,甚至有一點兒歡喜,倒似乎是在打坐做功課一般,心中甚麼也不想,我似乎只盼望一輩子抱着他身子,在一個人也沒有的道上隨意行走,永遠無止無休。」(64

 

至於儀琳之父不戒和尚之甘願削髮為僧,為的是追求作為尼姑的心愛女人而又竟能成功,實是諷刺而不乏幽默,而其一往情深卻並無二致。

 

6   情俠結構的突破

情俠結構的突破,乃金庸武俠小說獲得巨大成功的原因所在。《射鵰英雄傳》中的郭靖之所以獲得洪七公傳授降龍十八掌之絕技,全因黃蓉之幫忙,在其成為大俠的路上,其武功與文化之修養,全憑黃蓉作為其導師而完成。《神鵰俠侶》中的楊過孤苦無依,在被全真教中人追捕、欺負之際,亦是小龍女接納他成為古墓派弟子並授予功夫,由此他才真正地進入武學的天地。《天龍八部》中的蕭峰在被中原武林驅逐之際,多得阿朱的愛情方獲得存活下去的希望。《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更在任盈盈的音樂治療之下方才痊癒,並在與任盈盈琴簫合奏《笑傲江湖》的精神引導下,傳承嵇康《廣陵散》的「魏晉風度」,由此而「笑傲江湖」。在此情俠結構上,男主人公雖仍是武俠世界之中心人物,最終仍是武功天下第一,並成為重塑江湖之領袖,而往往作為其精神導師的卻是女性,如黃蓉之於郭靖,小龍女之於楊過,趙敏之於張無忌,以及任盈盈之於令狐沖。至於阿朱之於蕭峰,則可謂半途而夭折,或許因此方有蕭峰之自殺身亡的悲劇。而事實上,阿朱此人物在塑造上,思想深度確是比其他女主角有所不足,故其憑一時衝動以代父贖罪而死,也是合情合理。同樣,身邊沒有作為精神導師的主人公如狄雲以至於袁承志便或身陷囹圄或不得不去國離鄉。此外,金庸筆下女性在武功方面亦是主人公的導師,如小龍女之於楊過,天山童姥之於虛竹,甚至於王語嫣之於段譽以及慕容復。由此而言,金庸的武俠世界並非如一般論述所言之男性中心主義。

金庸筆下那些脫離了情俠結構的其他作品,均不成功,如其中、短篇小說除了故事內容之不盡人意之外,情俠結構一旦無法突顯則終究功虧一簣,如《飛狐外傳》、《雪山飛狐》、《書劍恩仇錄》、《連城訣》、《俠客行》、《白馬嘯西風》、《鴛鴦刀》及《越女劍》等作品,幾乎無一例外。

 

7   結語

主人公之武功歷程及其成為大俠之路並不能成為武俠小說成功的唯一元素,情之正與變乃金庸最擅於駕馭而且發揮得淋灕盡致之所在,故其作品既是武俠小說,卻又是當代愛情之經典。情俠結構的完美結合,令金庸武俠小說中的人物成為當代崇高美好愛情的想像楷模,而女性在精神與武功方面之作為主人公之導師,則乃金庸在情俠結構之突破。慾海情天,戀情的坎坷曲折及戀人的陪伴成長,歷盡波劫,再印證一往情深的崇高精神契合,實乃俠之人間化。俠之人間化,實即人性的書寫,亦即是金庸武俠小說對五四文學思潮的遙相呼應。

 

【註】:

1      曾昭旭先生認為楊過與小龍女的感情是「偏鋒」、「變格」,而郭靖與黃蓉則為「正格」。見曾昭旭:〈金庸筆下的性情世界〉,《諸子百家看金庸》(香港:明窗出版社,1997),第1冊,頁1827

2      楊春時:〈俠的現代闡釋與武俠小說的終結──金庸小說歷史地位評說〉,劉再復、葛浩文、張東明等編:《金庸小說與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182

3      4)同(2),頁188

5      金庸:《天龍八部》(香港:明河出版社,2005),第3冊,第22章,頁984

6      段正淳在阮星竹家中題寫以下對聯:「含羞倚醉不成歌,纖手掩香羅。偎花映燭,偷傳深意,酒思入橫波」;「看朱成碧心迷亂,翻脈脈,歛雙蛾。相見時稀隔別多。又春盡,奈愁何?」見金庸:《天龍八部》,第3冊,第23章,頁1011。由「看朱成碧」,及阿碧身世不明,並與阿朱同為慕容家婢女,可以推測阿碧似乎亦幾成為段譽的妹妹,可惜金庸無暇顧及

7      金庸:《天龍八部》,第5冊,第48章,頁2064

8      同(7),頁2068

9      金庸:《天龍八部》,第5冊,第42章,頁1826

10    同(9),頁1828

11    同(9),頁1829

12    同(9),頁1830

13    倪匡:《再看金庸小說》(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09),頁64

14    同(9),頁1831

15    金庸:《天龍八部》,第3冊,第29章,頁1256

16    同(15),頁1257

17    關於段譽之原型人物段和譽的相關論述可參閱王洪力:〈追溯《天龍八部》中的段氏兒女〉,《文史雜誌》,2006年第6期,頁5758

18    金庸:《飛狐外傳》(香港:明河出版社,2004),第2冊,頁797

19    同(18),頁492

20    同(18),頁742743

21    相關論述可參閱李志強:〈漫談小說《天龍八部》與佛教文化〉,《佛教文化》,2004年第4期,頁4243。此文論述深度不足,聊備參考

22    金庸:《射鵰英雄傳》,第1冊,第1回,頁4;第2回,頁42

23    金庸:《神鵰俠侶》,第1冊,第2回,頁78

24    金庸:《神鵰俠侶》,第2冊,第15回,頁627

25    金庸:《神鵰俠侶》,第3冊,第30回,頁1289

26    同(25),頁1288

27    金庸:《天龍八部》,第3冊,第24章,頁1071

28    同(27),頁1073

29    同(27),頁10731076

30    同(27),頁1073

31    金庸:《天龍八部》,第3冊,第28章,頁1224

32    金庸:《天龍八部》,第5冊,第41章,頁1753

33    金庸:《碧血劍》,第2冊,第17回,頁614

34    同(33),頁619

35    金庸:《倚天屠龍記》,第4冊,第40回,頁1701

36    金庸:《天龍八部》,第4冊,第37章,頁1597

37    同(36

38    金庸:《天龍八部》,第4冊,第36章,頁15571560

39    同(38),頁1557

40    同(38),頁1561

41    金庸:《天龍八部》,第4冊,第38章,頁1619

42    金庸:《天龍八部》,第2冊,第20章,頁869

43    金庸:《天龍八部》,第3冊,第21章,頁912

44    同(43),頁924

45    金庸:《天龍八部》,第5冊,第49章,頁2125

46    金庸:《射鵰英雄傳》,第2冊,第19回,頁814

47    金庸:《射鵰英雄傳》,第3冊,第26回,頁1115

48    金庸:《射鵰英雄傳》,第3冊,第29回,頁1220

49    陳曉林、方瑜及潘國森等均認為《神鵰俠侶》是一部關於「情」的小說。分別見余子等:《諸子百家看金庸》(香港:明窗出版社,1997),第1冊,頁4682;潘國森:《話說金庸》(香港:明窗出版社有限公司,1998),頁179

50    金庸:《神鵰俠侶》,第2冊,第20回,頁846

51    同(50),頁848

52    金庸:《神鵰俠侶》,第2冊,第17回,頁725

53    同(50),頁843

54    金庸:《神鵰俠侶》,第2冊,第18回,頁778

55    同(54

56    曾昭旭先生指出楊過可能有的歸宿有二:「其一便是積極乎指向道德仁義的理想,貢獻出他全部的生命熱力,以建設一個合理的世界。其二便是消極地歸宿於徹底寧靜的玄境,以平息他生命的躁動不安。前者是他生命的根本成全,後者則是他生命的耆時安頓。而在書中,楊過是放棄了前者而畢竟歸宿於小龍女所代表的沖虛玄境。」曾昭旭:〈金庸筆下的性情世界〉,《諸子百家看金庸》(香港:明窗出版社,1997),第1冊,頁2728

57    金庸:《笑傲江湖》,第3冊,第27章,頁1169

58    金庸:《飛狐外傳》,第2冊,第20章,頁792

59    金庸:《鹿鼎記》,第4冊,第33回,頁14131414

60    金庸:《鹿鼎記》,第4冊,第33回,頁14061411。陳岸峰據吳梅村〈圓圓曲〉中「西施」與「吳王」的隱喻及結合其他證據,從而推出陳圓圓實為穿梭於崇禎、吳三桂及李自成之間的間諜的定論。詳見陳岸峰:《甲申詩史:吳梅村書寫的一六四四》,頁162197

61    金庸:《鹿鼎記》,第4冊,第33回,頁1417

62    倪匡:《三看金庸小說》(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09),頁149

63    金庸:《笑傲江湖》,第1冊,第5回,頁184

64    金庸:《笑傲江湖》,第1冊,第4回,頁170


陳岸峰,香港科技大學人文學部文學博士,現任職於香港大學。研究範圍涉及中國詩學、魏晉文學、文學史、現當代中國小說,以及史學方面的《戰國策》、《世說新語》、《明史》。著有《文學考古:金庸武俠小說中的隱型結構》、《醍醐灌頂:金庸武俠小說中的思想世界》、《甲申詩史:吳梅村書寫的一六四四》、《文學史的書寫及其不滿》、《詩學的政治及其闡釋》、《戰國策》、《世說新語》、《神話的叩問:現當代中國小說研究》,以及《沈德潛詩學研究》與《疑古思潮與白話文學史的建構:胡適與顧頡剛》。同時一直致力於書畫的創作及藝術史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