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

  • 全部
  • 內容
  • 期刊號
  • 時間
  • 欄目
  • 作者
當前位置:首頁 > 月刊

吳啟寅:塞瑟門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11月號總第419期

子欄目:九零後

作者名:吳啟寅

L君坐在塞瑟塔旁的露天咖啡廳前,手上擺弄着一杯半滿的咖啡,眼睛盯着來來往往進出塞瑟門的人群,準備就這樣打發一下午的時間。他喜歡這間露天咖啡廳,除了這間咖啡廳,他還喜歡圖書館裡的一塊十來平米的露天閱覽室。在他眼裡,這些露天的處所沒有一種封閉的拘束,讓他感到與外界很近,但同時他也喜歡裹着長長的風衣,即使在加州並不寒冷甚至是中午有些酷熱的陽光下,比如現在,他的身邊都是短袖T恤甚至汗衫短裙的美國人,他在其中顯得有些異類。令人欣慰的是,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沒有誰會刻意去注意L君(刻意的注目總是會讓人難堪),就好像L君也不會去正眼盯着他左手邊那位穿着低胸裝的金髮美女一樣。

加州兩點的陽光像漫天的金子一般在人眼前跳躍着。

L君很喜歡他現在坐着的這個座位,每次來這裡,除非是座位被人提前佔了,他總是會選這張椅子,因為坐在這張椅子上,他可以毫不刻意的朝塞瑟門望過去,而他最喜歡做的,就是看塞瑟門下的人群,從他們抑或匆匆抑或流連的肢體語言、面部表情甚至興奮抑或惱怒的大喊大叫中去揣測他們有着怎樣的經歷,過着怎樣的生活。他常沉湎在這種自得其樂的遊戲之中。

從他剛來這裡的時候,他就知道,塞瑟門是這兒除了那個高聳的鐘塔外最著名的地標,那是每個人都想去與之合影留念的地方。

L君初見塞瑟門的時候,是大半年前,他和十來個新生參加校方組織的學校參觀活動。他覺得這門其實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地方,倒很像他高中母校生了綠色銅鏽的大門,只不過要再高些,再寬些罷了。

正在向新生簡略介紹塞瑟門的學生嚮導並沒有引起他的興趣,他似乎對這個正在滔滔不絕,有着小麥色皮膚的白人學生嚮導有一點反感:L君討厭這種聒噪。才來了幾天,他便開始想念他的國家裡那種含蓄內斂的文化,那種水鄉烏篷青磚白瓦的意向像洪流一樣湧上他的心間,讓他感到很是痛苦,但同時又有一種自我臨界於兩種文化之上的快意。

小麥色皮膚的嚮導咧着嘴笑着問站在一邊看草地裡小松鼠的L君:「嘿伙計,你是新生吧?和他們站一塊來一張照片吧?這是我們這兒最著名的地標了!」L君趕忙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遞上了自己的手機,他跑到已經站好擺好姿勢的伙伴中間,衝着鏡頭咧着嘴笑。

L君想起這件事來,才大半年,感覺像發生在三五年前,對於L君來說,初見塞瑟門在時間感上的跨度遠遠超乎了實際,顯得有點像是夢境,也有可能是因為在那片金子一般的陽光下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在童話裡而顯得有些不真實。

他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翻到了那張照片,照片裡L君笑得很燦爛,他還記得當時他是擺出笑臉來拍照的,其實他自己根本不想笑,但他身邊的人看起來都笑得很開心,他也竟然慢慢發自肺腑的笑了。幸好那個學生嚮導是一個手機一個手機輪着拍的,若不是L君的手機是最後一個,現在這張照片裡的L君的笑容就會是另一番樣子。想到此,L君對自己給那些小伙伴的照片裡留下僵硬的笑容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誰又會去在意這個呢?

這大半年來,他也和這裡所有的人一樣,穿行在塞瑟門下:有時候是穿過塞瑟門向北去教學樓上課,有時候是穿過塞瑟門向南去市區娛樂。如果說,在校園裡的任何一個空間裡截出一塊平面,塞瑟門下的這塊一定是日均人流量最大的。

漸漸地,L君似乎從朋友們那裡聽到了塞瑟門的來歷,也慢慢認同了這個從遠處看泛着綠色銅鏽的大鐵門之於這所學校的意義。他敬畏這扇門,卻也習慣了在每一個匆匆經過時對塞瑟門的忽視。就像L君眼前的那些人一樣,除了那些遊客和侃侃而談的說客,誰又會去放慢腳步停留在塞瑟門下呢?

此刻L君心裡有着一種無與倫比的優越感,他覺得此時自己才是真正懂塞瑟門的那個人,他願意在遠處靜靜地看着它,為它消磨掉自己的時間。

這種臆想的情緒共鳴讓L君有些激動。他的眼神快速地遊移在塞瑟門前的人群之中。

他看到了S君,S君沒有看到他,S君正埋頭往南邊走。L君想到他和S君之前是在一次教會活動中認識的,自此之後他們還在幾堂數學課上打過照面,但除此之外,他們並沒有甚麼交集,他甚至連S君的手機號都沒有,這樣一來,或許稱不上甚麼朋友吧,只是認識罷了。

L君把眼神從S君那移開,他看見了一個特別可愛的小姑娘在抱着塞瑟門的柱腳,看年齡只有兩三歲。他很喜歡小孩,他有時候會幻想自己成家立業以後和老婆生的寶寶也要像眼前看到的小孩那樣可愛,但一想到亞裔寶寶小時候總是沒有白人小寶寶可愛,他就又停止了這種臆想,開始去幻想交個白人女朋友。他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在討論課上有個白人姑娘給自己說的笑話逗得捧腹大笑,也許交個白人女朋友也不是那麼一件難的事。

L君又看到了那個紅帽子老頭。這個戴着頂紅帽子的白人老頭總是在塞瑟門前慷慨激昂地宣講,一星期能見個三次。L君記得他有幾次無聊聽了那個紅帽子老頭的演講,都是些無政府主義的宣揚,聽得有些乏味,倒是那老頭嘴巴上的八字小白鬍一顫一顫顯得很是有趣,這也是後幾次L君停下腳步聽老頭宣講的主因。

他的思緒在塞瑟門的周圍翻飛着,L君也感覺到了些許倦意,他開始覺得這種純粹聯想的遊戲有點無聊。自己的意志和思維已然超脫了徘徊在塞瑟門前的眾人,一兩次聯想所帶來的快意被這種長時間的壓制性的優越感給沖淡了,L君理所當然的覺得有些無趣。

他站立起身子,看了看手錶,差不多四點了,先走回腳山,洗個澡再去吃飯,再做做作業,一天就過去了。

想着他就開始收拾起面前的桌子,將咖啡倒到臨近的垃圾桶裡。

L君揹起書包,邊走邊想着自己下週的論文題目,論埃斯庫羅斯的希臘悲劇修辭,L君一邊心裡暗暗罵着這個作業和出這個作業的人,一邊晃晃悠悠低頭沉思着穿過塞瑟門。像每個他所鄙夷的芸芸眾生一般。

吳啟寅 九四年生人,畢業於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現就讀於斯坦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