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美英：韮菜盒子

每天都在問一個同樣的問題：今天吃甚麼？

偶然看到一篇教做韮菜盒子的文章，便一時興起――做韮菜盒子！跑超市買了麵粉，請中餐館的老闆娘定了韮菜和粉條。一大早便向女兒們宣佈：「晚上回來吃韮菜盒子啊。」直接把一個緊箍咒戴在自己的頭上，堵死了所有退路。

論到廚藝，我確實是乏善可陳，在這一點上我稱不上是個合格的媽媽，好在兩個孩子從不計較。記得她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帶她們為一個食品廣告試鏡，導演問：「媽媽做的甚麼飯最好吃呀？」

兩個孩子齊聲回答：「速食麵！」

「還有甚麼呀？」

「土豆絲！」

「還有甚麼呀？」

一片鴉雀無聲。當時我那個悔呀，接甚麼廣告不好，偏接個食品廣告，這下可好，揭了自己的短不是。

還在尷尬中，問題又來了：「吃媽媽做的速食麵感覺怎樣啊？」

兩人回答得響亮又帥氣：「爽！」

一片哄堂大笑，我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小時候我常看我媽媽包餃子，我媽媽兩手上下翻飛忙碌，擀皮兒，填餡兒，輕輕一擠便擠出一朵花來，好看又好吃，可是我看了幾十年也沒能學到一點皮毛，曾經有一次實在是饞蟲難忍，在腦海裡把媽媽包餃子的影像過了一遍又一遍，然後開始如法炮製，結果是，三個小時後，我和孩子們喝了一鍋連肉餡帶麵片的湯飯，為了調味，還又加了醬油放了一把菠菜。

其實，我愛吃，也不懶，可為甚麼就學不會做飯？唯一的解釋就是：也許老天爺就沒在我腦子裡裝做飯這根弦！

雖然已經給孩子們許下了願，但沒過多久信心便開始動搖：做？不做？不做吧，讓她們失望？做吧，怎麼做？做得成嗎？

捱到六點鐘，飛奔到廚房，先把粉條拆包拿水泡上，再把韮菜擇淨洗好晾開，把麵和好了醒着，敲了十個雞蛋煎好，再把韮菜細細地切了，亦步亦趨地按照文章介紹的步驟進行，到目前為止，一切進展順利，感覺好極了！

到了切粉條的時候，開始產生小小的逆轉，原因是，粉條太軟，沒法切，想在麵板上剁剁剁，那聲音實在是煩人，還有雞蛋，儘管在煎的過程中我盡力地搗搗搗，可還是搗不到位，和印象中的餡兒相去甚遠。可畢竟做了，不是嗎？

到了開始擀皮兒的時候才發現，沒有擀麵杖！拿個醬油瓶子來擀，瓶子又漏了，只好揪一團麵在手裡團團，再在麵板上壓一壓勉強把餡兒包進去，有點厚，也顧不得許多了。

我左擋右突，左拉右扯，餡兒在腳下遍地開花。第一個包成，是個麻子臉――有的地方太薄有的地方太厚，菜餡在裡面若隱若現，包第二個時便吸取了教訓，把麵壓得基本厚薄均勻，同時想像着我媽媽包餃子的樣子盡量地往裡面填餡兒。就這樣，我包我包，邊包邊想：哎呀，我這個當媽的，實在是不行，連個韮菜盒子都做不好，想像着若干年以後一大家子子孫孫其樂融融坐在一起，我卻端不出一兩樣可口的飯菜，豈不大煞風景。

如此這般一邊包韮菜盒子，一邊胡思亂想，直包得我頭腦發昏，兩腿發軟。終於，趕在孩子們到家之前，我完成了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韮菜盒子，九個。

孩子們一回到家，看見盛在盆裡的韮菜盒子，就高聲問：「哎，這是甚麼？」

「韮菜盒子。」

「真漂亮！」

嗯？漂――亮？

大女兒立刻解釋：「真心話，真漂亮！」她指了指最上面的那一個，確實是在九個韮菜盒子當中最漂亮的。

說實話，我也確實看不出來我做的這些像韮菜盒子，可是究竟像甚麼？我也說不清。不管怎樣，能得到女兒的表揚，我心裡樂開了花，趕緊喊： 「嚐嚐，快嚐嚐！」

待到大家都換好衣服坐下，當真拿起韮菜盒子開始品嚐的時候，我感覺到手中的韮菜盒子太硬了，皮太厚了，拿在手裡都沉甸甸的，心也同時沉了一下，伸出的手乾脆就沒遞出去，直接放在麵板上，拿刀咔嚓一切兩半。切成了兩半的韮菜盒子一眼看去，那皮足足有兩公分厚，一點點可憐的餡兒藏在犄角旮旯裡。唉！

小女兒一口咬下去居然驚嘆：「哇，好吃！」

「真的嗎？」

「真的，超級正宗！」

呵呵，還正宗呢。

再看大女兒，餡兒掉得稀哩嘩啦，一邊吃還一邊緊着去接，一邊騰出嘴來：「good, good, really good.」

韮菜盒子吃掉了兩個，剩下七個放回冰箱。

第二天早上上班前給孩子們留言：今天的早餐是韮菜盒子。再拿兩個裝進飯盒作為我自己的早午餐。那七個韮菜盒子，經過一夜冰箱，變得更加堅硬無比，我順手抽了一把西餐刀放進飯盒。事實證明，這把西餐刀帶得實在是太英明了，韮菜盒子手掰不開咬不動，只好用刀一點點鋸成小塊，吃掉它們用去了我半個小時又五分鐘，吃完後感覺胃裡被塞得滿滿，一整天都不覺得餓。

晚上回到家，看到幾個麵團――她們把餡兒吃了，皮兒剩下了。

「怎麼不吃完？」

「咬不動。」小女兒說。

「媽媽，下次再做韮菜盒子，能不能不帶皮？」大女兒說。

「為甚麼？」

「皮太厚了，像個碗。」

「哈哈哈，沒有皮怎麼叫韮菜盒子？」

「您可以只做餡兒嘛，咱們只吃餡兒，行不行？媽媽。」

「行！只要你們想吃，怎麼都行！」

我心裡說，這可真不是皮兒的錯，實在是老媽的手藝太差。

這次麵食試驗又無情地宣告了失敗，下次是否再試還沒敢去想。我常想這麼一個問題，在這個世界上，夫妻也好，母女也好，都是今世的緣分，相處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彼此相伴走過，用各自的方式愛着對方。我的方式是努力地做不好吃的飯菜，家人對我則是無限地理解和寬容。無論我在做飯上面如何無能，都一如既往地愛着我，讓我無以為報。

九個韮菜盒子還剩下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