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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詩穎 : 香港青年亞文化之探析―——品評電影《香港製造》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9月號總第393期

子欄目:文藝茶座

作者名:徐詩穎

《香港製造》上映於1997年,屬於編劇和導演陳果的「香港三部曲」之第一部,被媒體譽為當年「最為特別、精彩與震撼的一部港產片」、「香港電影近十年來的最大衝擊」。影片沒有在大陸地區以院線形式上映,現在也無法在一般的網站上看到。或許,不能上映更有它獨特的魅力,讓人有一種想探索下去的慾望。因此,我選擇重回舊時光,借朋友的影碟來看,其感受自然是美妙的。影碟的質感給了我一股在地行走的力量,看完後產生了想為它寫點文字的衝動。陳果自稱「江湖氣比較重,拍別人不拍的,說別人不敢說的」,我最欣賞的就是這類人,因為他們會帶我們走進常人不敢輕易踏足的黑暗空間,或者說得更直白一些,就是常人不敢正視或者排斥的領域。
「五味雜陳」是影片留給我的第一印象。不少人認為這部影片蘊含着一定的政治寓意。據我看來,它沒有刻意把政治視為敘述的對立面,政治意味並不濃,只是到了最後才被有意突顯出來,但這種「突顯」不知道為甚麼給了我一種不適應感。這會是我的錯覺嗎?當我還沉浸於其中的灰暗敘述時,電影一下子將我狠狠拋棄了,使我回到正常但充滿虛妄的空間裡。這種剎時的轉變讓我極度恐慌,因為我懷念影片曾帶給我的頹廢、唯美、絕望、無助和反叛感。我非常佩服影片中的四個青年:中秋、阿龍、阿屏和阿珊。這四位草根青年其實都想努力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可是現實並沒有給予他們充分的時間,十幾歲的人生共同面臨的都是命運遭受毀滅的悲劇。

當然,這只是看完電影後的初步感受。當我重看這部電影後,原先那種模糊的感覺逐漸清晰起來。我欣喜地發現陳果正試圖給我們敘述並建構一個適合「青年亞文化」生存的空間。這個空間似乎也在映射着香港,讓我們感受到一股強勁的衝擊力。這股力量,是渴望永遠活在當下以抵抗殘酷無情的現實以及無法預知的未來,而且只屬於在這個巨變的時代才有的「香港製造」。四個主人公的死都是悲壯的:阿屏死於癌症,中秋在阿屏的墳旁飲彈自盡,阿龍被黑社會老大槍殺,阿珊因難以承受與體育老師的三角戀情而選擇跳樓。當最後讀完那三封分別由阿珊、阿屏和中秋寫的血信後,我更加堅定了以下想法:無論他們的死或因人或因天,或主動或被動,他們都以此方式來保存這股青春的能量,不願被冰冷的現實所吞噬。

自二十世紀中葉以來,青年亞文化群體形成了各類反叛的風格,比如在歐美出現了嬉皮士、搖滾派、光頭仔、無賴青年、摩登族以及朋克等,常常因被視為對公共秩序構成威脅而遭排斥和譴責。那麼在該影片中,陳果塑造這一群體的意圖能否實現?從中有否暗示了我們甚麼?

在此,我能感受到陳果對這個「青年亞文化」群體是不抱有希望的,即使他們建立了反叛或蔑視現實的風格,但這股力量過於虛弱了:中秋被父母遺棄,患癌的阿屏家裡欠着巨債(欠債的父親失蹤),阿龍是傻子(經常被人欺負),阿珊為情所困。隨着影片的結束,陳果的隱憂「躍然屏上」,暗暗向我們傳達了一個信息,即:青年亞文化雖然在香港有存活的空間,但這股反叛現實的力量極度脆弱,其風格隨時會面臨被「收編」的結局。這從影片最後由香港人民廣播電台播報的毛澤東寄予青年為「八九點鐘的太陽」的厚望中可見一斑,而且該段話用粵語讀完後,廣播員緊接着說:「現在讓我們用普通話來學習」。整部影片在此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個疑慮重重的問號,讓人看後無法釋懷。
伯明罕學派的傑出代表迪克‧赫伯迪格曾對亞文化被收編的兩種形式進行了詳盡分析,一種是商品的形式,一種是意識形態的形式。這些都是亞文化所竭力抗拒的。可問題是,當產家、媒體或者統治機構運用各種機制和具體方式使這些具有潛在威脅的現象轉化為商品或者加以嚴厲控制時,青年亞文化的風格如果不展開象徵性的挑戰,那麼他們的結局便可想而知了。

尤其喜歡影片裡中秋用左輪手槍串起一塊月餅跳着象徵慾望的舞蹈來慶祝節日的場景,看上去讓人感覺他不再畏懼死亡,因為第二天他就要去殺人。可是,當要槍殺的對象迎面走來時,他畏怯了,馬上拔腿就跑。這確實有些反諷,因為在此之前,中秋還作過一番強烈的思想掙扎,但勇氣壓倒了一切。可此時,他的保護人黑社會老大榮少偏偏去了大陸,中秋的心一下子變得空空如也。試想想,缺乏保護力量的青年群體如何形成新的風格來抵抗各種力量的「收編」? 我很贊同影片裡的一句話,死去的人永遠年輕,活着的人才最辛苦。這四位草根青年都死了,那後繼者呢?他們會不會活得更加辛苦呢?陳果自己沒有作出回答,或許不回答就是一種最好的回應了。
無可否認,香港是有着青年亞文化適宜存活的土壤。在「觀念性」和「時代性」佔據主導地位的今天,亞文化確實會對現存的社會秩序構成威脅和挑戰。然而,在當代中國,不少青年亞文化群體只流於想像性建構,並沒有形成獨有的風格,更不可能有發展的空間。那麼陳果導演這部影片,實際上也有解構現存秩序的意圖。也就是說,即使不得不面臨挑戰,他也希望能保護這片能在香港得以存活的土壤。無論如何,這種努力還是應該得到認可和尊重的。
青年亞文化在香港的前景到底如何?這個問題,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但我還是對其充滿信心。中秋說,生命沒第二次開始,那是嚇人的藉口。的確如此,香港第二次的生命已走過二十年的歷程,而香港的青年在這新生命的哺育下充滿着活力。

徐詩穎,廣東廣州人,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台港暨海外華文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