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然 ： 宮島在前

途經香川縣高松市，其實主要是午餐，而且是烏冬餐：安排我們在中野學校，先是由一位大嬸示範如何擀麵，如何揉粉，如何把麵團切成條裝。然後還要推選幾個人，在歡快的樂聲中踩麵團。一切工序完成，每個人還獲發證書，並且給個塑膠袋，可以帶回香港去。簡直就是烏冬速成班了。做完，才上到學校餐廳進餐，當然，拉麵之外，還有其他日本食物，如魚生鮑魚之類。隨你挑，反正是食者自付。當我們的車子離去，那位大媽和一個中年男人，我猜想是校長吧，就開始揮手，而且彎腰，他們一再鞠躬，直到看不見了，才回身忙其他去了。這就是日本的禮儀。

如果說，高松是路經，那末，愛媛縣是徘徊了。一見這個名字，我就不禁遲疑：愛媛？好像有點曖昧吧？後來才知道，「愛媛」取自《古事紀》中的國誕生神話「伊豫國謂愛比賣」一句，在日語中，「愛比賣」和「愛媛」同音。因為古時伊豫國就是「愛比賣」，所以也就成了「愛媛」這個名字了。

當我們在「栗林公園」裡逛的時候，只見花木都給修葺得非常整齊，看上去賞心悅目；難怪許多人都在花木前留影。日本人似鍾情「三」字，甚麼都是「三大」，比方夜景是三大夜景，名園也是三大名園，等等。栗林公園不屬於三大名園，但有日本小學教科書卻指：「我國以風致之美聞名於世間的是水戶之偕樂園、金澤之兼六園、岡山之後樂園，此三者稱為日本三公園。然則高松之栗林公園木石之雅趣卻較此三公園為優。」由此可見，栗林公園自有其強項。園內北庭和南庭都植有櫻花樹，總數約三百棵，品種以染井吉野為主，也有江戶彼岸和山櫻。只是轉來轉去，卻不見蜜柑樹。莫非找錯地方？花木簇擁中，忽然看到一家小商舖，招牌寫着「花園亭」三個漢字，前面立着大雪糕模型。店內只有一兩個人，走進去，那中年女店主笑臉相迎，轉了一圈，買了雪糕。我看見門口有個燒烤爐，女店主頭低着，專心燒烤肉串。

還是要去「道後」逛逛商業中心。這裡就像日本其他地方一樣，街頭盡是投硬幣汽水自動提取箱，還有各種雪糕、冰棒出售。商舖林立，我一直走到末端，往右拐，另有天地，也是商舖，盡頭有一家澡堂，許多男男女女出出入入，十分熱鬧。第一眼看見的是斗大的字：「道後溫泉」，哦？難怪有許多年輕女性都身穿和服睡袍滿街走了。她們大概也是剛浸完溫泉走出來的吧。

道後溫泉本館與兵庫縣的有馬溫泉、和歌山縣的白浜溫泉並列為「日本三古湯」，有着三千年歷史，為日本最古老的溫泉。道後溫泉本館屬三層樓木結構建築，是日本國家指定的重要文化遺產。1894年所建的公共溫泉浴場，其「振鷺閣」的屋頂上，便有伸展雙翼的白鷺，柵欄及暖簾也可以看到白鷺的造型與圖案。它與「白鷺傳說」有關。話說有一隻白鷺，腳受傷了，每天都飛到岩石間流出的溫泉，浸泡而癒；溫泉的療效聲名因而遠播。難怪如今道後溫泉前總是人山人海。

道後溫泉本館內設有1899年建造的皇室專用的湯池「又新殿」，以及「神之湯」、「靈之湯」等湯池。泡道後溫泉本館，必須先在門口買票，據說，館內分「神之堂階下」、「神之湯二樓席」、「靈之湯二樓席」、「靈之湯三樓個室」等不同價位，最便宜的是「神之湯階下」，那裡沒有休息室與茶點，為當地人所歡迎。可惜我只能在外面觀看，沒有進去泡，所以對裡面的擺設一無所知。

歷史上愛媛縣出身的俳人眾多，縣內的句牌超過一千個，因此有「俳句王國」之稱。不但是俳句，小說方面也有表現，日本大作家夏目漱石在1895年曾經在愛媛縣轄下的松山市從事英語教師的工作，他的名作《少爺》就是以他在松山生活為素材，創作出來的。

在溫泉本館外，有幾輛輪子高高的人力車，停在一邊，旁邊豎起牌子招客，寫明時租價錢。但只偶爾有一對情侶坐着，面帶滿足的笑容，從面前慢慢駛過，許多車子還是無人問津。

當車子駛向岡山的時候，前面的路分岔，指示牌上左邊寫着「廣島」，右邊寫着「岡山」，我們駛向右邊，但我卻被廣島兩個字打動了。廣島，不就是二戰快結束時美軍投下原子彈的地方？對廣島，有點又好奇又敬畏的心情，一方面為錯過惋惜，另一方面又覺得還是不去為好。

岡山市，是日本著名的桃太郎傳說的故事舞台，但主要目的是去看宮島，不過岡山本身也有可觀之處，何況我們要從岡山飛回香港。岡山「後樂園」是建於十七世紀的日本最早的草坪庭園，是日本三大名園之一，花費了十四年的時間才建成。其面積達十三萬三千平方尺左右。走進去，一望，林木森森，綠油油的草坪，幾座平房，還有湖水粼粼。在一座亭子歇息，微風拂來，涼快。久坐之後，還真不大想起身。可是終歸要起來，跨過由幾塊石塊墊腳的小溪，園內靜靜，遊人很少，更顯得清靜。小店舖安靜呆在那裡，走進去，甚麼也沒買到，出來，還是吃雪糕，透心涼。回頭一看，有一家咖啡座，被綠色攀爬植物圍繞，只露出招牌店名，在這炎炎夏日裡，散發着清涼氣息。

帶着這份清涼，我們搭上三層的渡海輪，航向被譽為「日本三景」之一的宮島。是古代日本瀨戶內海上受人敬畏崇拜的「神島」。一踏進島上，迎面就見到「宮島棧橋」四個漢字。原來人們從這裡進出宮島。人們進出必經之地，難怪有許多做生意的舖頭了，只是，除了等候入閘的人龍，買東西人流不算多。大概逛島的人，早就已經酒足飯飽，急着登船回程了吧？

沿海旁路走過去，不時有幾隻鹿，站在路中間攔途人。有個日本年輕人，高舉食物急步繞着一棵樹走，有兩三隻鹿追他。連我們坐在矮牆上喝冰凍果汁，也遭到狙擊，牠們紛紛把嘴巴伸到我們面前。甚至連包過食物的塑膠袋，竟也被牠們一口吞了進去。大概是被那香味吸引吧？

宮島自古以來就被認為是有神存在的地方，世界文化遺產「嚴島神社」就建造在海濱，傳說那也是因為把整個島看作神體，成為神聖的信仰對象。建於六世紀末的嚴島神社，於1168年由作為武士的平清盛首次掌握政權，建成現在這樣隨着潮滿潮退而會改變的海為基地，構思大膽。進入神社前，按例在水池邊用木勺洗滌左手，然後右手，還有臉。我徘徊在塗成朱色的神殿，背後是綠色的原始森林和藍色海洋所交織而成的景觀，象徵着日本人對美的認識。而此刻，在敞開的大殿裡，有個武士裝束的中年人，手持武士刀，表演劈殺功夫，引起周圍觀眾喝采聲陣陣。

走過林立的商舖，傳統工藝品中歷史悠久的宮島細工吸引着人們，土特產品中有肉甘味美的宮島牡蠣，還有楓葉形的紅葉蛋糕，都很值得一嚐。而舊商家街道和山邊古道，更可以讓人感受到古屋風情和懷舊意蘊。

最後的晚餐，安排在岡山一家日式放題餐廳，可以不限量地放開肚子，隨便吃喝。但再能吃，也畢竟有限。走出來，半個月亮當空照，星星點點滴滴，食肆的招牌在黑夜中閃亮，旗幡在夜風中呼啦啦飄揚。回到酒店片刻，又想去消夜，於是幾個人便走出門，暗夜靜悄悄，連路人都不見，走到一家居酒屋前，有歡笑聲傳出，跨進去，年輕女侍者殷勤接待，鄰座是十來個少男少女，用我們聽不懂的日語，大聲說笑。原來是週末，他們明天不必上課，所以十分輕鬆吧？吃完了，結賬出門，女侍者還送到門口，一再鞠躬道謝。走回酒店，寂靜路上，碰到三個年輕人，倚在燈柱旁聊天，路旁停着空空的三輛的士。夜風吹來，我顫了一下，這四國的夏夜，竟真的有些涼意了。

 2017年6月4日，草於日本 四國 岡山縣倉敷市，Ana Crowned Plaza Hotels and Resorts；

7月14日定稿於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