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娟 ： 袋鼠年糕

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家裡人想哄我喝苦藥，我想是我不肯喝吧，他們把我拉去九龍城的國際百貨公司。國際百貨公司在一幢四層高的老洋樓地下和閣樓，樓頂有一個墨綠色的星形裝飾，跟陽台的同色邊配襯得一絕。到了玩具部，我記得他們叫我在地下一個大箱裡挑一個毛公仔。我不記得為甚麼但我很堅定的挑了袋鼠，雖然想不起是為甚麼。就這樣袋鼠就跟着我，見證着我所有不能解釋的行為。例如有一天，百無聊賴的年初一，很想吃蛋煎年糕，我看着袋鼠，肥美的大腿顏色跟年糕是一樣的，就捧着作狀吃下去。有一次姐姐批評我偏心只愛袋鼠不愛兔仔（之後我又獲贈一隻藍色兔子），為了討好她我就虐待袋鼠。有一天房間裡的痰盅打翻了（我們還沒進化到可以用坐廁），腳板沾到尿，我把袋鼠摔下地然後把腳掌擦在它的背上。阿媽罵道：「你是不是不要了？不要就丟了它吧！」那時我突然醒了，把它拿去洗。過了很久，洗了好幾次我才肯定它身上已經沒有尿。

因為那時候沒有得到如何洗毛公仔的真傳，袋鼠洗了幾次毛就糾結成一束束。有一天它的尾巴爆開了，露出裡面斑駁的黑棉。阿公用黃色萬能膠意圖黏合，結果那裡結成硬塊但還是爆開，經過多次手術才勉強縫合。鼻樑部分也爆開了，之後胡亂用針線縫合。眉毛下垂，耳朵也曾差點鬆脫。還有它肚中的孩子，有一次小弟弟站在沙發上拿着它玩，手指按下去，小袋鼠的眼睛就掉了下來。

好多好多年以後，我才發現它根本就是Winnie-the-Pooh（小熊維尼）裡面的Kanga及Roo。你問我為甚麼，我只能說它的臉部曲線和帶睫毛的眼睛，都跟迪士尼版的Kanga是一樣的（原版E.H. Shepard筆下的還沒長睫毛），但我從不叫它英文名。

袋鼠和我一起住過所有我搬過的家，獨居生活的某幾年住在一種長形，同一層有好多好多單位的舊樓。突然想到火災的話便甚麼也沒有，於是它在我牀頭一個背包裡跟我的學歷證書、保險單和一套內衣褲一起坐了幾年。現在它已不住求生背包，多年來在我枕邊以至絕版中式玻璃櫃裡，一如既往看着一代一代的公仔從我的懷抱進進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