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10月號總第394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大展」專輯
作者名:陳惠英
上升或沉淪情狀,應該不是忽然而至的事情。譬如說一輛螢光綠色的共享單車,躺在草叢中已有好一段日子了。遠遠地看見的人一直保持這遠遠的距離,今天看一眼,明天看一眼,直到有一天,有人會發現單車的輪子給藤蔓纏住了。藤蔓生長的速度是很快的,尤其在陽光如此充沛的日子,半個月下來,單車的輪廓幾乎給掩埋了。過些日子,再沒有人看上一眼。
這該是沉淪的一個說明。
放眼看去,岸邊的幾塊給着了色的石頭依然在,早前,不知何時何人給石頭髹上三種顏色﹕粉藍、粉紅,以及淺黃。很遠看過去,足可辨認。想像是釣魚人在這熱門的釣魚區留下記認,讓日常多一點顏色。這幾塊石頭沒有給風雨吹打至失去色彩,坐車的人不經意看見,今天看一眼,明天看一眼,每次給想像添加一點情節,像釣魚人仍未來,旁邊倒是來了兩三人,坐在其他的石頭上。這幾塊着了色的石頭,像給劃了位,在不斷激起的浪花中等待專用者到來,而專用者,可能很久才來,也可能永遠不會來。這幾塊經年纍月靜待的石頭,給城市留下隱約而仍可辨別上升的印記。
他走得好慢好慢,且循Z形的走向。他是外地來的,說的話每句不多於十個字,要是誰跟他說了一串長話,他大概是沒法回應的。然而,他的慢步調卻形成了一個世界,他在那個自組的世界中有自己的韻律,他人不會冒失入侵他的Z形內。由是反而知道,原來所謂日常步伐是各種步調併合成的,有快,有慢,有三步併作兩步,也有作三級跳般的跨步。慢步調並非自然。他以恆常的步伐保有原來的狀態,築起一個私有的世界;周圍的事物,與他無關。
這座城市隨着極慢恒常的步伐微微晃動。
艾可說閱讀文學作品是一種培養忠實和尊敬的練習過程。想想,閱讀與時間如此相干,你願意付出嗎?我們習慣多元的生活,任何時候各自滑動手機,沒有誰怪罪誰,而閱讀是甘心安靜地一頁跟一頁地翻――大概艾可所指的閱讀應也有着近乎印刷書頁的那種閱讀吧?最後,他說﹕要玩好這個解釋文學作品的遊戲,必須受到先前有過的深刻敬意的感動……文學讓我們知道種種與乎有關死亡的事情。可以想想,死亡與日常如此相干,也就是與時間相干﹕分手、離散、消逝、衰落。
死亡時刻存在。城市在上升與沉淪間浮盪。
光影隨車行方向轉換而改變,小女孩忽然說起太陽很高離地球很遠,她與看來是兄長的小男孩便說着太空與太陽以至地球的事情來,外面陽光猛烈,有理由埋怨冷氣不夠凍,嚷着等會兒要吃雪糕之類。然而,孩子給眼前的光影吸引了,想及高處的太陽,並發表了他們的宇宙觀。
城市在上升,陽光依然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