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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芳 : 電影夢想和人文關懷——導演賈樟柯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11月號總第395期

子欄目:文藝茶座

作者名:陳芳

十年光陰如流水,重溫舊事舊物,是一種有趣的參照,彷彿今日的我和昔日的我輕言細語。

賈樟柯電影《三峽好人》(2006),這番重看,眼底滿滿交織處處樓房殘骸的畫面。

居住過生活過的氣息、繽紛熱鬧的顏色都已不復辨認,一大片一大片建築拆遷,頓成廢墟,儼然一個活生生的軀體消褪淨盡了豐滿的血肉。長鏡頭冷冷所見,是一副副建築的骷髏骨,僅僅遺留下一層層鋼筋水泥的架構,缺屋頂、斷門窗,然而,層層疊疊站着不顧險仄拆房子的工人,他們裸露上身,用錘子使勁敲打磚頭,手起刀落,一塊塊磚石,一堵堵牆壁,終於粉碎如塵末。

三峽工程動工前,將近一百萬沿江居民必須遷居,在事物瞬息萬變、波瀾壯闊的舞台上,展露平凡人物的真實生活。

煤礦工人韓三明從山西來到奉節,尋找十六年前,帶着女兒拋棄自己遠去的妻子幺妹。幺妹和現在的丈夫並沒有過得更好。韓三明問她十六年前為甚麼離開,她說是因為年輕不懂事。韓三明求現在的丈夫成全幺妹和自己在一起。現在的丈夫說,當初給了幺妹的哥哥三萬元。韓三明說,給他一年時間。

木訥老實的韓三明,內心燃燒着熱情的火燄,嚮往生活。他明知道煤礦工一天掙二百元, 而且早上出工,說不定晚上就送了性命。

從外地而來的沈紅,也是為了尋找失散的親人。兩年來,沈紅的丈夫郭斌音訊杳然。郭斌已成「郭總」,事業有成,或許是移情別戀,心裡感到慚愧,老是躲避沈紅。二人好不容易見着,倒是沈紅先開口,說已和別人好上,不如離婚。這可能不過是推託之辭,藉此維護自己的尊嚴。

的確,這部電影中生活的氣息撲面而來,突顯了人的堅韌、熱情、驕傲和自尊,似春雨無聲潤澤心靈。

回溯時光,2006年11月1日,面對面,真切地聽導演剖白。

當時有人批評《三峽好人》渲染「貧窮的奇觀」,賈樟柯冷靜回應,指出三峽的貧困是事實,卻不是奇觀,說是奇觀的話,則表示評論者缺少對生活的尊重。「一個國家要長期持續地講述自己,不管是快樂或苦難,否則外人對他只好任意猜想。」

憑着這句話,正好拿到這麼一把尺子,可以準確衡量賈樟柯的電影,那就是看清楚他所講述的中國,有沒有變成一則傳奇或一隻妖魔,徒然為了爭奇炫異或滿足觀眾的好奇。

自2000年以來,大陸電影工業如火如荼展開,一時間,關注的焦點都是大投資大製作,以及大票房的追逐崇拜。這個時候,賈樟柯已辨別出大片不過是泡沫,他表明:「今天我們更應相信電影的文化價值。」

賈樟柯的電影關注小人物,像《小武》(1997)裡小武是個扒手,《月台》(2000)裡文工團解散後團員流浪賣藝唱流行曲表演熱舞,《任逍遙》(2002)中下崗工人的子弟找不到出路,反映出社會劇變之際小人物的生存困境。賈樟柯希望觀眾通過他的電影,突破生活局限,看見自己同胞不同層面的生活,增加同情瞭解:「全世界藝術的重要內容就是談人的困境,觀眾在看電影時往往可以消除孤獨和自身的壓力。單靠一部電影或一個導演解決不了甚麼問題,但文化工作是大家一起合力做的。我一直不相信個人的力量,但我相信文化可以改變人的思想與素質。」

「就如拍《小武》前大家對弱勢階層沒有認識,對中國的貧富懸殊以及別人的現實跟自己不一樣沒有足夠關心。」

「借劉小東在紀錄片《東》(2006,賈樟柯的紀錄片)的話說:『個人能做甚麼?他們這樣生活,我也幫不上忙。可是我通過自己的工作表述自己的觀點,並且表達對他們的尊重。』」

創作之路十分艱辛,談到一旦出現瓶頸時如何應對,他勇氣十足地說:「有一天,電影工作幹得麻木,又何必拍電影? 一個人內心要存有『敬畏』。真正的創作者對創作得失瞭然於心,如果水準下滑,一定能覺察到,差別在於有沒有勇氣面對以及能不能改善。」

和觀眾一起看電影的滋味,賈樟柯回味無窮。《任逍遙》在康城放映, 許許多多人一起看,他心裡分外感動,覺得電影實在是個好東西,可以同時喚醒對人的尊敬與善意。

十年前的訪談判然可見,賈樟柯熱情懷抱電影夢想和人文關懷。

時光匆匆而逝,賈樟柯更多的電影作品,展開了各種新的嘗試和構思,不消說,銀幕上一覽無遺的,恰恰包括他拍電影的真實想法和情懷。

2017年5月4日

陳芳,台灣大學中國文學系畢業,曾任職《明報月刊》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