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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仄佳 : 澳洲人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11月號總第395期

子欄目: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展

作者名:胡仄佳

在巴士站上見她等巴士的背影,他猶豫要不要打招呼。他們是背靠牆但不認識的鄰居。隔三差五她家總有吵鬧聲,他從未聽清牆那邊在吵甚麼,那語言像意大利語又有點像希臘話,對吵結尾通常是老男一聲暴吼,音寂。搬到這條街好幾年了他都未曾見過這家鄰居面,直到那天她吵上門來,他才第一次見到了聲音的主人。

被柵欄門鈴爆響驚嚇,他在過道上站住了。

那是張暗奶油黃色的有着橫七八豎很硬線條的面孔,他想不起她是怎麼開頭說話的,只記得她嘴開開合合,像有滿嘴野蜂的單詞爭先恐後要擠出來,口口聲聲的叫他中國男孩,下意識中他後退了一步,她逼近的勢頭讓他好幾分鐘大腦一片空白。

迷惑的他一聳肩,她厲聲說不要聳!口氣活像是在教訓自家淘氣孩子。張口結舌中他的眉頭挑高了,她鏡子般複製他的表情只是臉上更多了氣急敗壞。

為甚麼她看他整個不順眼,憤怒得歇斯底里?

狂亂的語言野蜂飛舞中,好容易聽明白了她在說他後院的大樹,在說樹枝要是砸了我男人你要負責!硬線條臉晃晃地離他越來越近,她手在他胸前晃動如同點穴般竟有刺痛感。他又聽出她僅是在預設,樹枝並沒碰傷她男人一根毫毛。

他鬆口氣正要解釋不是他的問題,他也怕那棵危險樹願意除掉但地方政府不許啊,申請費都花了好幾百,他的第三次申請正等着批准呢。張嘴還沒說幾句,那張尖利線條混合出的利聲再次堵住他話頭。愣神幾分鐘他突然毛了,轉身幾步進屋把門重重關上。門高大厚重,外面厭聲被壓扁低了好些度,尷尬消失。

他後院的大桉樹確實討厭動不動掉樹枝,七八十年前人種那樹時,哪裡曉得小樹會長成三人都抱不攏的巨樹來?再說老天撒野颳大風颳掉樹枝,他毫無控制權,他愛樹也不希望大樹枝掉落砸傷砸出人命。可澳洲城市法規不准隨便砍樹,連修剪樹枝也得一板一眼申請,無准許砍了樹或超規多砍了樹枝只要被人告發,一定會被法庭罰款的。此地的地方政府是綠黨當政,居民們申請砍樹可說是難於上青天。

沒料到三月後地方政府居然批准他砍樹了,大概這棵樹是太危險的緣故。請來專業砍樹公司花兩天時間砍掉運走大樹枝幹,後院天空曠藍奇怪。原本抱怨大樹不休的四家鄰居中僅有一家爽快分擔了十分之一的砍樹費用,高聲來吵架她和另外兩家都鐵公雞不願出一分錢。他也無所謂了,這棵大樹惹太多是非,捨財免災吧。

巴士停下她先上,在司機旁刷卡器上刷卡。緊隨其後他在巴士右邊的刷卡器上刷過卡,快步走到中部坐下。一抬頭她慢吞吞走到他身邊,居然緊靠他坐下來。他好奇心大發,咦,今天會興師問啥罪呢?

她的側面臉上有絲笑意,臉上線條並不直線的嚴峻。冷不丁她張口說上世紀早年代她的建築師祖父在上海工作過,又轉去印度幾年才回英國。她說她媽十七歲時遇到他爸,一個被派到英國去學導航的澳洲士兵,她祖父母大怒,她媽就跟她爸私奔來澳洲了。

他發現她很聰明,顯然看出他眼中的疑問,自然說她爸是意大利血統,她長大後很自然的就跟澳洲意大利男結了婚:所以我們吵架都是意大利語。她揶揄問,聽得懂我們在吵甚麼嗎?他啞然訕笑。

說話間她的站快到了。站起來她說中國男孩,你能叫那些砍樹工來我家嗎,幫我把我留下的幾根樹枝鋸短做壁爐柴禾?他噗的笑出聲來:你先生不會砍?她眼瞪:我們吵架不說話都兩週了。

巴士門嘩啦打開冬天風颳進車內來,他站起來扶着她下車,他突然想問她母親是上海人嗎?善讀人心語的她揮手打斷他的聯想,慢慢下車去。

回頭看老太太遠去的身影,奇怪她為甚麼總叫他中國男孩?他其實是第三代華裔,說起來是比她還地道的澳洲人呢,對不對?

胡仄佳,女,新西蘭籍,生長於四川成都,現居澳洲悉尼。1989年畢業於四川美術學院繪畫系油畫專業。出版個人散文集三本:《風箏飛過倫敦城》(獲台灣華僑救國聯合總會九十年華文著述獎文藝創作散文佳作獎)、《暈船人的海》(獲2004年第六屆成都金芙蓉文學獎)、《天堂裡的孩子──成長在澳洲新西蘭》;散文〈夢迴黔山〉獲第一屆新世紀華文文學獎首獎,和2006年成都第一屆金芙蓉文藝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