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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草 : 旅遊者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11月號總第395期

子欄目: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展

作者名:蓬草

張成看看天,天是大片的澄藍色,只讓栗子樹上的綠葉點綴了左上角。幸運的旅客,在法國他們一直有好天氣,張成對走在身旁的太太說:「可惜啊,只有三十分鐘的時間,真想留在這兒散步一整天!」

太太不以為然,「還有其他節目呢。」

他們在巴黎的拉丁區,剛參觀了聖母院,嚮導把全團人帶進聖母院一旁的紀念品商店。張成小聲對太太說:「不要買這些東西吧,也不是在法國製造的,沒意思!」好不容易說服太太,並向嚮導作了保證,他們在外不遠處散步,半小時後便走回來,絕對不會走失,嚮導勉強答應了,但臉色是不愉快的。

昨天,在老佛爺大商店內,他們駐留了整整兩個小時。要購物的團員是高興的,在店內東奔西走,選購名廠物品,又不停計算貨幣兌換,累得滿頭大汗。在店中就是找不到一張給客人坐的椅子,有些團員太累了,索性坐在地上,拿着商店的廣告單在搧風,互相追問:「你呢,買了些甚麽啊?」張成偶然望到一個售貨員,她瞟着這些吵鬧的遊客,抿着嘴不笑出聲,只在眼中流露出鄙視的目光,剛才可不是她最熱情招待、盡力游說各人購買昂貴的貨品嗎?張成的太太買了一個法國名牌手袋,呵呵笑着走過來,要張成欣賞。張成瞪着手袋,覺得它的顏色和款樣實在不好看,心中知道這些手提包是先在生活水準低的東歐國家製造,然後運回法國添加一些裝飾和牌子商標,說道理是不值這個價錢的。心是這樣想,卻說不出來,只好含糊的讚美了太太的選擇。

他參加的是旅遊團還是購物團?巴黎不是文化之都藝術之都嗎?為甚麽在商店購物的時間遠超出在博物館參觀的時間?張成真想不到是這樣,從甚麼時候開始中國遊客被認為只是帶着大量鈔票大量購物的人?在法國商人的眼中,他們既是為了購買名牌商品而來,不要他們花錢怎可以?

四十多年前,年輕的張成曾在巴黎「留學」了一年。「留學」是他向父母交待的藉口,事實是讀了海明威的「流動的盛宴」和喬治‧奧威爾的「巴黎與倫敦的落魄記」,嚮往得不得了,決定非來巴黎體會一番「流浪」的滋味不可。張成的家中本有錢,但他偏要過他認為是浪漫的、波希米亞人的生活,租了一間頂樓房居住。頂樓房的前身是傭人房,大樓的看管人便把這些住客全認作窮人,更不喜歡張成有朋友到訪。本來頂樓房的住客有「專用」的後座樓梯,和前座的分得一清二楚,但他們不是仍得要越過天井走出大門的嗎?有一天門房終於忍不住了,乘着張成走過,攔住他,說:「我們這兒住的全是體面人家,不願意有這麼多的中國人出入!」張成是從香港來的又怎樣?那時節的中國人不是窮人就是難民,人家是這樣看,張成無從分辯,也不願分辯,既受不了氣,只能搬家。

現在的中國人則是暴發戶吧,對於暴發戶,人家雖然有點妒羨,但仍是討厭的,為了賺錢,得要和他們做生意,無可奈何得很。昨天,張成在商店等候太太購物時,買了一本法國雜誌,翻着看,先是一篇文章,指控中國在法國從事商業間諜活動,他看得納悶,翻過幾頁,是一張新聞圖片,巴黎羅浮宮前的水池旁擠滿了人,一定是炎熱的一天,不少人要涼快,或捲起褲管或拉高裙子,把雙足插進水中。驟眼看去他們是亞洲人,細心再看其實也有西方人的臉孔,但新聞的內容卻是批評中國遊客,指責他們的不文明舉止,張成看着圖片,納悶的想:記者如何能夠肯定他們全是中國人?

在拉丁區才散步了二十分鐘,太太已緊張的說:「該走回去集合了!」

張成無奈的帶着太太正要走過橋,突然看到橋頭的石柱上給誰用黑漆寫了兩個法文大字,他的心一跳,停下步,要看清楚,沒錯,法文的意思是:「中國人,滾出去!」張成呆了,太太看他神色有異,不解的問他:「你怎麽了?」

蓬草,女,原名馮淑燕,廣東新會人。1975年移居法國巴黎,現專事創作與翻譯。已出版的有小說《蓬草小說自選集》、《頂樓上的黑貓》,小說及散文合集《北飛的人》,散文集《親愛的蘇珊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