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渝 ： 張先生

張先生提出離婚，這個圈子裡的朋友都傻了眼。

這個圈子裡頗有幾個麻將迷，十多年來，星期六常常輪流在某一家湊上一桌。不愛此道的，各自尋樂，喝茶聊天，或者相伴出去逛逛街。晚飯卻誰都不會缺席，因為這才是重點節目。做東的一家也不麻煩，會做的興致勃勃露一手。不會的就叫外賣。而且客人也都會攜帶一些自家準備的食物來。這原本是個吃吃喝喝聊聊其樂融融的聚會，也不知打幾時起，他們就自稱為「融融社」了。

張先生不打牌，但準時送接張太太。而且每次都要等到張太太坐上麻將桌子，他才離開。輪到在他們家聚會，張太太專心主持麻將桌上的手談，張先生則盡心張羅招待其他諸人。
誰愛喝甚麽茶，誰愛吃甚麽甜點，他都記在心上。太太們都表示羨慕張太太，稱讚張先生體貼，誇張地把張先生叫做標準丈夫。私下裡議論，則把張先生的體貼，說成叫人受不了的溫吞。

「溫吞」是厚道的說法，潛台詞是指張先生太沒出息。

牌桌上，張太太說到丈夫時也不無得意：「他啊，還真是裡裡外外都行。也沒不良愛好。平時就是愛看看雜誌看看報紙，自家訂的嫌不夠，一有空就往那家雜貨店跑。那個小破架子上也沒幾份雜誌和報紙，站在那裡翻翻就翻完了。也不知道他怎麽回事，就是去得個起勁。每次還帶雜誌報紙回家。雜誌還常常是過期的！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有人開玩笑說：「恐怕是看上那位女老闆了！」

「聽說是離了婚的。」

「長得不錯啦。雖然有點死板。」

「是啊，跟她開的店一個樣！一點新花樣也沒有！」張太太信心十足地說：「我們那位才看不上那樣呆頭呆腦的女人。他喜歡活潑的。」

說的也是。張太太就屬於活潑型，牌桌上總是笑語如珠。

勸說張先生的人，事後都搖頭，認為此事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把張先生的外遇形容成老房子失火摧枯拉朽沒得救了。據說張先生口氣堅定地表示，人生總得好好愛一次。孩子大了，分期付款清了，該為自己活了。

奇怪的是這夥常在一起的朋友，都從來沒見過張先生身邊出現過甚麽女人，也從沒聽他談論過女性，總覺得他心裡眼裡只有一個張太太。

有人好奇地問：「他愛的是誰呢？」

勸說的人嘆氣搖頭道：「想不到啊！就是雜貨店那位呆板的女老闆啊！」

2017年，寫於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