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 ： 發霉的鞋子

很久沒穿的鞋子，打開鞋櫥一看，竟，長霉了。

她張嘴，搖頭，不是悲傷，只是不肯置信。

黑色的皮鞋長着青青藍藍的霉，有點噁心，拎着鞋子的手稍稍發抖。

驚悚之下，不知道是要把它擦乾淨或乾脆就丟掉了吧？

從那段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以後，她才開始堅持穿皮鞋。

之前買過塑膠鞋子，穿起來也好看，當時，就因為好看買的。走路時才明白其分別是在走久了會痛。那天恰好人在澳門，去過澳門的人讚賞着澳門的街道因地勢高低不平而且曲折起伏，時而上坡時而下坡踅來轉去，風景因此漂亮，可是走路的人，尤其穿了不合腳的新鞋子，鞋跟還是細細的，約有兩吋高，在人前，她咬着牙不好意思說痛，越走越感覺自己的腳一定是破皮血流了。周圍那樣璀璨亮麗的景致也被雙腳的痛楚難當破壞掉。

後來，實在受不了了，沒跟大隊，自己一人走回酒店，到房間把鞋子脫下，舒服得想哭。發現腳後跟磨破的血漬，還有腳的尾趾旁邊不甘落後生個水泡。一邊流淚一邊發誓往後不帶新買的鞋出門，同時把塑膠製鞋訂為拒絕往來戶。

皮鞋是澳門回來後買的。他也是澳門回來後認識的。談話的開始，說的就是澳門。

「澳門最著名的蛋撻，你吃了沒？」他的問題提醒了她腳痛的悲劇。本來就是要從議事亭走過去小巷子吃瑪加烈蛋撻的，因為那些碎石子路讓她的腳皮破血流，結果選擇放棄，這為了一雙鞋子吃不到著名蛋撻的事她懊惱至今。

她不好意思說明，含糊地轉移陣線。「那個瑪加烈蛋撻的故事你聽說過吧？」

他好奇的眼神叫她成為講故事的人。「安德魯和瑪加烈結婚後，一起經營甜點生意。香甜的點心大受歡迎，兩個人卻沒有甜蜜的結局。夫婦感情逐漸破裂，離婚以後，安德魯繼續經營他的餅店，同時也賣蛋撻，瑪加烈獨沽一味，只做蛋撻，沒想到越做越紅火，名氣比安德魯還大。後來安德魯先去逝了，麵包店由別人繼續營業；瑪加烈的蛋撻卻紅得人人每到澳門，都得前來一嚐。」

聽得他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微微笑說：「分手的愛情故事，往往都很動人。」

那個時候，她不知道他們會相愛，更不曉得最後落得分手的下場。

動人是甚麼意思呢？惆悵迷惘心碎悲傷，倘若如此，她寧願不要動人的愛情故事。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這雙皮鞋最常穿。

黑色皮鞋合腳舒服，叫人心情愉悅。皮鞋陪他們去過好幾個國家。還刻意選擇去澳門，一起去吃瑪格烈蛋撻。排在長隊後邊耐心等待，熱鬧的小店似乎永不打烊，空氣中浮泛着誘人的香甜，蛋撻的味道
甜蜜可口。他們的笑聲充滿了歡樂，像他們的愛情時光。

愛情卻打烊了。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瑪格烈蛋撻的故事情節和他們的如此相似。

濃情蜜意在瞬息間變成往昔舊時。

她終於明白甚麼叫做走得最急的都是最好的日子。

短促的美麗帶來的是無限心酸。

她把自己捲在黑暗的電影院裡，不相信自己運氣不好，只是眼淚超級不爭氣，不停從臉頰落下來，掉了一地，有的落在黑色的皮鞋上。一直到花了好多張電影的票錢以後，她把陪他們走過美好時光的皮鞋收在鞋櫥裡。

幾雙每天在穿的鞋子，都拿到鞋櫥外擱着，方便換穿。然後將鞋櫥的門關起來，把美好的過去好好地收藏。

沒有認真思考，「過去」要收起來做甚麼？

好幾次，她佇在鞋櫥邊，伸出要打開櫥門的手，按在門上猶豫不決，看着自己青筋畢露的手，和短短的手指，本來說好的戒指，都已經看中選好，終究沒有機會戴上。

她決定要在自己面對鞋櫥時不會流淚，才把櫥門打開，才把黑色皮鞋拿出來穿。

這一日，她長長地吸一口氣，下定決心把櫥門拉開，才發現，很久沒穿的皮鞋，竟，發霉了。

發霉了！她心裡驚呼。

發霉的鞋子叫她恍然大悟，原來不管甚麼東西，有一天，都會發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