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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洛霞 : 誤會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11月號總第395期

子欄目: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展

作者名:李洛霞

「原來是一場誤會。」

芳姐這兩天掛在口頭的話主要是這一句,精神好時說得響亮些,氣若遊絲喃喃自語時,說的也是這句話。

「解開心結,你這病就會好的。」阿金笑瞇瞇地,一邊扭開保溫瓶蓋子,「我帶了魚片粥來,多少吃一點。」

芳姐沒胃口,但還是勉強嚥了小半碗,有點力氣後,話又多了幾句:「我哪裡知道產後憂鬱甚麼的,還以為他們嫌我。如果早些明白了,也不會心痛十幾年了,唉,原來是誤會……」

芳姐的父母早死,遺下她兩姊弟,芳姐對年紀比她小一大截的弟弟疼如心肝寶貝,讓他吃好用好,上完中學上大學,大學畢業後還要放洋兩年,花在弟弟身上的錢流水一樣。芳姐一身兼幾職,日裡在酒樓洗碗碟,夜裡到大廈當清潔工,賺的錢雖多,只是誤了自己的婚姻,可芳姐從不皺眉頭。弟弟結婚後,兩口子還是和芳姐一起住,後來抽到居屋,芳姐又一次過拿錢出來買了。芳姐以為一生一世就這樣安樂無憂的過日子了,沒想到弟媳生了孩子,一切變了樣,芳姐不但變成外人,還是弟媳口中污糟邋遢的垃圾婆,每次和弟媳對罵,弟弟總站在老婆一邊,陪着罵芳姐幾句。芳姐只好搬出去,姊弟倆從此不聞不問。

「這個狼心狗肺,還指望老來靠他……好在我還有幾個錢,餓不死!」芳姐每次說起這個沒良心的弟弟,都恨得咬牙切齒。

阿金十分同情芳姐,這一年來,兩人同住唐樓劏房,雖是鄰居,感情卻親如姊妹,特別是去年芳姐得病之後,阿金對芳姐更是照顧有加,定時陪她到醫院,早晚提她吃藥,飯煮兩份,湯餸加碼,都為了不讓芳姐操勞。除了陪芳姐到公園晨運,還陪芳姐到銀行保險箱取現鈔或金幣,芳姐生病後,就靠保險箱裡的積蓄過日子了。

前幾個月阿金工作的店舖要搬遷,她這個負責打掃的,少不免要加班,雖是勞累些,可是下班回家,總不忘給芳姐帶一碗外賣魚片粥,「辛苦你了。」芳姐眼圈紅了,阿金卻灑脫的說:「辛苦甚麼,加班有加班費,人工雙計,正好幫補阿仔的學費。」

阿金的兒子讀私立大學,學費比公立的貴,每半年要交學費時,阿金就咦咦嗯嗯唉聲嘆氣。

「下學年,我替他交學費――」芳姐說,「我把他當乾兒子了。」

見阿金拚命搖頭,芳姐又說:「我這個病,不會好的,保險箱裡的東西,都留給你,以後定時定候給我燒一炷香,別讓我孤魂野鬼淒淒涼涼。」

阿金流下淚來。

芳姐病情反覆,上個月見醫生,馬上就要入院,阿金擔心不已,每天下班趕去探望,屢次向護士姑娘詢問出院日期,都不得要領。

「你對醫生說,還是回家養病好,躺在醫院有甚麼用,沒事都悶出病來。」阿金對芳姐說。

「悶倒不太悶,下午總有人來探訪,陪着說說話兒。」

「是甚麼人?」阿金豎起了眉。

來探訪的是教會團體,大概勸芳姐信教吧,然而最讓阿金大吃一驚的是,那些教友真有辦法,居然說服了芳姐,還安排了她弟弟和弟媳到醫院看她。阿金沒遇上姐弟和解的一幕,從芳姐口裡得知,她們又說又哭,又哭又笑的情景相當動人,在一旁的教友都不住的抹眼淚,阿金聽着也哭了。

「你小心,別讓他們再騙你就好。」阿金哽咽着說。

「不會啦,原來是我誤會了。」芳姐很安心。

心結雖解,還是敵不過危疾,在一個陰寒的夜裡,芳姐孤單地走了。

芳姐的弟弟和弟媳在房間裡翻東西時,阿金躲在被窩裡兀自傷心,她聽到一把女聲說:「找到了,存摺和圖章原來收在枕頭裡面。」

芳姐啊,你弟弟和弟媳根本是卑鄙小人,你沒有誤會他們。阿金恨恨的想。

阿金啊阿金,你白費心機,煮熟的鴨子飛了,阿金咬着被頭痛哭起來。


2017年9月7日




李洛霞,編輯、作家。著有遊記《絲路過客》、短篇小說集《今夜,沒有顏色》、散文集《獨腳戲》、《自在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