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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華英 : 絲路夢圓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7年12月號總第396期

子欄目:散文家園

作者名:陳華英

滿目黃沙漫漫,車子在戈壁沙漠上迤邐而行。

左邊是茫茫的沙海,右邊也是茫茫的沙海,無邊無際,沒有一株仙人掌,也沒有一棵小植物,更沒有一隻飛鳥,眼前只是一片流沙的世界。

站在這無垠的死寂的沙海上,若只是你一個人,你會想到甚麼?莫名的恐懼?死神的獰笑?

卻有這麼一輛車子,滿載着歌聲、笑聲、誦詩聲在行駛着。流瀉的樂音劃破寂靜的沙漠,沙海也歡騰起來了。

車上的乘客,是我們加拿大華裔作家協會訪京團的團友,接受北京作家協會熱誠的款待,暢遊「絲綢之路」中的一段。我們心中滿盛着北京作協友人的祝福,蘭州作協朋友的熱情,和團友之間濃濃的友情。

車子在波濤起伏綿綿不絕的沙海上奔馳;思緒也穿越數十載漫漫歲月煙雲而飛翔。恍恍惚惚,又看到那在香港一間窄小的板間房中,一盞四十伏特的昏黃燈泡下,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正滿心歡喜的翻弄着她的第一份生日禮物――一本淺藍色膠面的日記簿。裡面的一頁插圖,深深地觸動了她那稚嫩的心靈。那是「飛天」—— 苗條秀氣的天女,肩披長長的彩帶,在空中翩翩飛舞。有些在鼓瑟吹笙,有些在撫弄長笛,有的在放歌,有的反手彈着琵琶。為甚麼她們不像外國的天使那般憑翅膀才能飛舞?為甚麼她們的彩衣這樣典雅亮麗?這鮮花散漫的地方又在哪裡?大大的眼睛熱切的搜索着,直掃到圖片的下端,小小的字體記着:絲綢之路――敦煌――莫高窟。

從此,「絲路——敦煌——莫高窟」便像密碼般深深植在腦海中,成為那八歲女孩心中的思慕。

年歲漸長,在中學的課堂上,一首首優美的詩篇:「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在中文老師的悉心講解下,「沙漠、絲路和敦煌」便立體起來,鮮活起來。到圖書館去翻查絲路的奧秘,便成為她日常的愛好;到沉積中國數千年文化的神秘路線――「絲路」去探索,便成為她縈繞心間的夢想。

如今去國千里,在加拿大的國土上,想不到由於一個偶然的契機,竟圓了女孩兒時的夢想,我和文友重回故土,騁馳於絲路之上。

車窗外猶是綿綿無盡的黃沙,而心湖中已是鮮花天際漫爛,仙女曼舞輕歌,因為兒時銘刻心版的莫高窟快到眼前。

到了!我們來到位於敦煌城東南二十五公里河谷的莫高窟。洞窟開鑿在河谷西岸的峭壁上,自公元前366年創建以來,經過千多年的開發,至今還保存了洞窟四百九十二個,彩塑二千二百尊,壁畫四萬五千平方米,堪稱是一個藝術寶庫!它朝迎三危山的晨曦,夕送鳴沙山的晚霞。冉冉時光流轉,在人世間已經歷了千百年的滄桑。

在莫高窟的牌坊附近,「飛天」親迎我了――那苗條的身段,婀娜的舞姿,飄逸的彩帶――雖然是一尊白玉雕像,但那嫵媚的笑容,溫柔的眼神,正回應當年那八歲女孩的凝視,那個神交已久的朋友。

隨着導遊的指引,我們參觀了多個洞穴。洞裡除了栩栩如生,具各朝代特色的雕塑外,數量最多,色彩最鮮明的就是壁畫:有佛尊、佛經故事、佛教歷史,還有神話故事。但最吸引我的還是「飛天」。在莫高窟四百九十二個洞窟之中,幾乎每個洞都有「飛天」,總計有四千五百多個。「飛天」的身影閃現每一個洞窟間。

據導遊說:「飛天」是「天歌神」與「天樂神」的合身。「天歌神」全身散發香氣,為佛獻花供寶;「天樂神」為佛及諸神奏樂歌舞。

「仙女沒有翅膀,怎會飛呢?」八歲女童心中的疑惑也獲得了解答。這就是「飛天」與西方天使不同之處:她憑藉飄曳的衣裙,飛舞的彩帶,在仙界中飄飄盪盪,或唱歌,或奏樂,或散花,在香花漫漫,彩霞飄飄中順風而起,逆風而飛,自由翱翔。

跟着,團友們來到敦煌雅丹國家地質公園。這裡千姿萬狀的岩石都是由湖底隆升而成的。岩石上佈滿風侵蝕,水沖刷的痕迹,形成了「孔雀起舞」、「金獅迎賓」、「艦隊出海」等等奇形怪石。在莽莽大漠中,我們見證了滄海桑田的變幻。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心中叨唸着王昌齡的《出塞》詩篇,那悲壯蒼涼的氛圍,把我們引領進漢長城的遺址。漢代為了抵禦匈奴,保障絲路的暢通,曾三築長城。但經歷了二千多年的風吹雨打,大部分城牆已蕩然無存,只有我們站立的地方――玉門關附近,猶有一段長城蒼龍般橫臥在黃沙之上。歲月無情,任何宏偉的建築,也不敵風沙的威逼。

離漢長城遺址不遠處就是陽關。中學時代老師教唱的《陽關三疊》飄旋腦際:「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清清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王維的詩篇《送元二使安西》傳誦千古,使「陽關折柳」成為送別的標誌。印象中陽關應該是垂柳萬斟,便於離人折柳,而且它也是絲綢之路南道的必經關口,是中國古代最早對外開放交流的門戶之一,當時商旅、使節、僧侶、戍卒絡繹不絕,是一個繁華要塞。但如今只剩黃沙一片,昔日陽關已掩埋風沙之下,只能遙望墩墩山烽燧孤堡,細味歷史留下的一抹痕迹。遠眺關外黃沙接天,荒凉寂寞,離人在此牽手作別,此後天涯各一方,能不有「更盡一杯酒」的蒼涼心緒?

從陽關再往西行,就是同被風沙湮沒的玉門關了。現在這裡只餘一座荒置孤寂的關口。冷冷朔風中,迴響着蒼涼的羌笛聲,那連年征戰,金甲磨穿的將士,仍在吹奏着哀怨的《楊柳曲》嗎?那長年戍邊的征夫,仍在望眼欲穿,盼那吹渡玉門關的春風嗎?

穿過了沙海,經過了古城關的斷垣殘壁,我們來到了沙漠中的綠洲――月牙泉。在鳴沙山南北兩脈的懷抱裡,在「五色沙」金碧輝煌的閃爍中,澄碧清澈的月牙泉恍如一彎新月,映照湖邊古雅的亭台水榭,綠樹繁花,幻成一個人間仙境,難怪它成為傳說中王母娘娘的瑤池了。在沙漠中,鳴沙山和月牙泉以「山泉共處」,「沙水共生」聞名於世。千百年來,漫天風沙不曾掩沒了這一泓清泉,大自然造物是何等奇妙!我們騎上駝背,在駝鈴叮噹中漫步了一段黃沙之路,細細欣賞了這一顆沙漠明珠。

漫步絲路之後,「天下第一雄關」――嘉峪關就在眼前。嘉峪關氣勢磅礴,是古代萬里長城防線上的重要軍事要塞。城牆上樓閣雄偉高聳,雕樑畫棟。城內百花盛放,嫣紅姹紫一片春。登上城牆西望,則是碎石瓦礫,黃沙迷目,強烈對比如此。出了嘉峪關便是茫茫西域,遠離故土,前路難測,怪不得當地俗語說:「一出嘉峪關,兩眼淚不乾。

進入了嘉峪關,人文景色漸濃。經過了家家垂柳依依,處處風光秀麗的古城張掖,拜訪了莊嚴宏偉的大佛寺之後,車子停在武威縣的雷台。

下了車,抬頭一望,綠色的「銅奔馬」,自中學時代翻開的中國藝術畫冊中一躍而出,鮮活地出現在我的眼前。它以矯健的姿態飛躍天際,美妙地佇立在離地數十米的石碑上,那奔騰的蹄足還踏着一隻飛燕。它那騰飛天際的氣勢及美姿震撼人心,難怪成為中國旅遊局的標誌。

在銅奔馬的石碑下,還排列着從雷台古漢墓挖掘出來的青銅戰馬陣。那馬匹、士兵、戰車和華蓋,大小比例和實物一樣,加上那栩栩如生的神態姿勢,隱隱然透現金鼓齊鳴,廝殺聲震天的氣象,我們恍如處身古戰場前。

走過了絲路中短短一段,已經歷了這許許多多的中國古代文明:古蹟遍佈,文物處處,可見祖國歷史的悠久,文化的深厚。

剛圓了兒時探索「絲路」的夢想,卻又牽惹了另一段的美夢:我可以把絲路沉積的中國數千年文化和我加拿大的學生分享嗎?古蹟可被風沙歲月所湮沒,但文化和歷史必須一代代承傳。

我這樣對他們說:

「中國西部沙漠之上,有一個地方叫做敦煌。離敦煌不遠,有一座山叫三危山。有一天,有一個叫樂僔的和尚來到這裡。忽然,他看見三危山上金光萬道,空中出現了許多佛陀,他立刻下跪,發誓要在這裡建造一個佛家聖地……」

當眼前的小朋友凝神細聽之時,會像香港板間房裡昏黃燈光下的小女孩一樣,睜大熱切的眼晴,開啟探索的心靈嗎?

我知道,夢想不一定成真;但我更明白,沒有了夢想,到廣大的世界去探索、去做工便沒有了興趣和動力。

告別了蘭州作協的友人,我們踏上歸途。當銀鷹轟然飛上晴空,在藍天白雲之上,我立刻拿起紙筆,簌簌地記下這圓夢之旅。

陳華英,香港教育學院畢業,資深中文及音樂教師,服務教育界二十多年。曾任電視台編劇。1995年移居溫哥華。作品自1987至2010年間曾獲七屆香港中文兒童文學創作獎,及第三屆,第四屆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優勝獎(兒童文學組),2013年獲第一屆加華文學獎,2014年入選第一屆全球華文散文大賽佳作。其散文及兒童文學著作及合集五十餘種,部分作品選錄於香港中小學中文科課本內及香港學校朗誦節誦材,亦有部分作品翻譯成韓文及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