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中 ： 外婆的圍裙／一籃皮蛋

外婆的圍裙
誰也沒想到，舅舅喪事的最後一個環節受到了外婆阻撓。
舅舅喪事很熱鬧，道場做了七天七夜。然後，舅舅被裝進了一口柏棺材裡。隨着陰陽先生一聲起棺，道士手中的鑼鼓、嘴前的嗩吶咚咚當當、嗚嗚哇哇地響起來，舅舅就被送上了山。
九十八歲的外婆佝僂着腰，坐在屋沿前。空洞的眼睛木木地看着親友們進進出出，給舅舅做棺材、選墓地、放河燈、祭廟堂、跑道場、做靈房、燒錢紙……不聲不響，面無表情，好像舅舅喪事與她無關一樣。外婆十年前就失憶了。
送舅舅上山後，表哥將舅舅用過的衣裳、褲子、被子之類的東西堆在院壩一角燒掉，舅舅喪事就算正式結束了。按當地風俗，死人的東西不能留，都要燒給他在陰間用。
外婆依然佝僂着腰，坐在屋沿前，空洞的眼睛木木地看着表哥燒着舅舅的東西。突然，外婆空洞的眼睛一亮，嘴裡驚呼：慢——用手在大腿上一撐，又一撐，然後就站了起來，偏偏倒倒來到火堆旁，奪過表哥手中正要往火堆扔的一條圍裙。
奶奶，你要幹啥？表哥驚問道。
不要燒！外婆撫摸着那條圍裙說。
奶奶，爸爸用過的東西不能留呢。
不、不……外婆把圍裙緊緊地摟在懷中，生怕被人奪了過去。
外婆的爭吵聲將屋中的舅娘引了出來，見狀對表哥說：奶奶要留着就留着吧。
這是爸爸生前最喜歡的圍裙，一定要燒給他才行呢。表哥說。
其實，這圍裙就是奶奶的。舅娘說。你爸爸是你奶奶在莊稼裡生的，當時，你奶奶就是用這圍裙將你爸爸兜回家。
外婆緊緊地抱着手中的圍裙，空洞的眼睛似有淚流了出來。

一籃皮蛋
黃昏，兩個小黑點從雪地上緩緩移過來。車上的人一下子睜大眼睛。客車壞在這荒山野郊已有半晌，他們在車中又冷又餓。
小黑點漸漸近了，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穿黑皮衣的乘客最先跳下車，指着小女孩手腕上的竹籃：是皮蛋呀！我全買了！一路上他接了幾個電話，人們知道他包了一個小工程，工程沒結到錢，扔下手下的民工溜了。
小女孩用手遮在竹籃上：不賣不賣！黑皮衣手中揚着兩張「偉人頭」：我給市上雙倍價，你該賣了吧？不賣不賣！小朋友，賣兩個皮蛋給我吧。
小女孩看着一小孩搖着來人的手直說：媽媽，我餓！我餓！眼裡有些猶豫了。隨行的小男孩忙說：姐，娘還在家等着呢！
小女孩聽了說：對不起，這皮蛋真的不能賣！那個小孩哇地哭了。
你就賣兩個吧。我們一天沒吃飯了。小女孩邁動的腳一下子停住了，慢慢地返回來，從籃子裡摸出兩個皮蛋遞給小孩。接着，她咬着嘴唇說：我數了，你們每人一個。小男孩捂着籃子裡最後一個皮蛋：姐，這個留着吧！小女孩摸出這個皮蛋，略一遲疑，還是遞給了黑皮衣。
小男孩蹲在地上嗚地一聲哭起來。人們從他的哭訴中得知：他爸爸在外地務工，幹了一年沒結到工錢，還在工地上等老闆結錢。娘病了，沒錢看病，想吃皮蛋，還是今天姐弟倆抬着糧食在場上去換的哩。
人們一下子靜了，俄頃，紛紛從兜裡摸出錢，放進小女孩的竹籃裡。黑皮衣將手中的兩張「偉人頭」放進竹籃，想了一下，又將手中的皮蛋悄悄放了進去，還說了一句兩個小孩聽不明白的話：媽的，老子回去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他們的工資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