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霞 ：再見（一）／再見（二）

再見（一）
仔仔聽到爹地的腳步聲，馬上把棉被拉上來，蒙着頭裝睡。
爹地走到牀邊，推了推棉被，「仔仔，起牀起牀，阿嫲就到了。」
仔仔縮在被窩裡問：「媽咪呢？媽咪幾時回來？」
「不知道。」爹地含糊的說，慢吞吞地走出房間，沒看到縮在一旁的我，我卻看到他兩眼通紅，臉色發青，爹地這幾晚都大口大口的往喉嚨灌酒，我記得他跟媽咪說這是為了借酒消愁，媽咪咆哮：「這叫做沒出息！」然後兩人開始惡罵。
這一年來，只要媽咪在家，家裡就天天吵，他們還打架，直到警察上門。
每次他倆大吵大鬧，仔仔和我都躲到房間裡，仔仔渾身發抖，我也害怕，但見仔仔可憐，我只得裝作堅強，想辦法讓他安心。
仔仔並不蠢，他想過是自己出了問題，所以每次學校的家長會後，媽咪都指着他痛罵。仔仔曾經問我：「我跳樓好嗎？沒有我，他們就不再吵架了。」
我想不光是仔仔的智力問題，爹地的失業也是媽咪暴跳如雷的原因，有一次媽咪撲出門口前，拋下一句：「甚麼大學生，有本事你付房租，你養家，別靠我！」還好大門及時關上，否則爹地扔出去的酒杯準會在她頭上開花。
最近終於安靜下來，因為爹地媽咪決定離婚，媽咪早已搬出去了。
門鈴叮噹，阿嫲到了。爹地走進來，把仔仔拉下牀：「快去洗臉，阿嫲帶你吃漢堡包和薯條……」
仔仔隨阿嫲出門時，跟我說再見，還說要留半個漢堡包給我。
再見，仔仔。阿嫲早已把話說明白，爹地和仔仔可以搬回老家和她一起住，我呢，因為阿嫲住的屋邨不許養狗，我的出路只有一條：被送到愛護動物協會去。

2018年2月26日

再見（二）
有時睡着了，我會夢到仔仔，他苦惱，不明白為甚麼老是寫錯字，b變成d，媽媽變成馬女馬女。
仔仔比我年長一歲，剛學會走路，他母親就把我抱回家，說看了幾本育兒指南的書，都說小孩有寵物陪着過日子，於成長大有好處。仔仔叫他母親媽咪，媽咪叫我囡囡，於是仔仔的媽咪彷彿也就是我的媽咪。
那時候日子過得挺好，仔仔睡在牀上，我睡在牀下，仔仔喜歡的東西我都喜歡，他最愛吃漢堡包，卻總會分一半給我。他在五顏六色的軟墊上砌模型時，我總會開他的玩笑，偷偷啣走一兩塊，躲到沙發底咬呀咬的，他發現了，爬過來搶，我們玩拔河，他用手力，我用牙力，爹地媽咪呵呵的笑，說甚麼仔仔呀你是哥哥，就讓讓囡囡吧。
甚麼哥哥妹妹，那是人類年齡的算法，我們狗輩的壽數濃縮，所以仔仔五六歲時，我已是個青少年，我懂得的，想得到的，比仔仔多，所以我知道媽咪不要仔仔不僅僅是仔仔的讀寫障礙，還有其他原因。
怎麼說都好，媽咪爹地離婚了，大人小孩還有我，各走各路。我的新主人林妹妹，是個社工，面慈心軟，工作熱心，下班回家後還有許多說不完的輔導電話，我不怪她，老實說，若非她的菩薩心腸，我早已死在馬路上了。
林妹妹這個把月來，每天晚上聽同一個人的電話，忽然有一天，她嘴裡吐出「仔仔」兩個字，當晚我做了個夢，仔仔說：「我帶你回家去。」
我知道電話那一頭，讓林妹妹心情特別好，聲線特別溫柔的是誰。
今天是週末，爹地和仔仔首次上門拜訪，林妹妹點着我的鼻頭說：「那個小朋友叫仔仔，很可憐，他的狗病死以後，他就不說話了，你哄哄他好嗎？對了，你叫囡囡好嗎？」我無言，我怎麼告訴她，爹地是個大話精，當天他在某個地方放下我，隨即開車走了，我沒有病死，我只是差點被汽車輾死。

2018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