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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惠英 : 潤物細無聲 ——記憶中的二三事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5月號總第401期

子欄目:陳炳良教授紀念專輯

作者名:陳惠英

記性不好,過去的事情便作過去,少有慎而重之記下來。真要記得,便是那些揮之不去,不意浮上心頭的片段。

自從去年12月13日的早上,在地鐵車廂接到師母電話知道老師離開的消息以後,過去有關老師的片段便時時浮上心頭,往日不為意的,就像老師說話的紓緩節奏,似不輕易讓人發現,但正如一闋繞樑樂音,延綿不斷――

記得許多年前老師曾經在一個清晨,端坐辦公室,那時我的辦公室就在隔壁,而他的辦公室入口有一道屏風,我很意外發現他竟然這麼早回來。那是一個特別的早晨,因為我正為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碰着煩惱,那天早上稍後時間,正須為此在會議上解釋。那天,他這麼早回來,是特意給我如何一些提示,我頗有受寵若驚之感,且有點不知應對,很平淡便丟下了。這事我卻時時記得,而且知道,他記掛着後輩的煩惱事,雖不宣之於口,卻令人心領神會。
還有一次,那是在一所咖啡廳內,我當年正跟老師唸碩士學位,問學時老師常讓我天馬行空,但會言簡意賅地指明可行與不可行的理由。現在,這一刻,我想說的是另外的事情。因為那一次,老師頗有點突然又似漫不經意說起另外一些人、一些事,與正談着的話題風馬牛不相及,我感到有點不尋常,不敢作聲,側耳傾聽,慢慢地,我聽出那弦外之音。我想說的是,那一刻,我內心有一枚小小的炸彈引爆了,好像把當時給困着的事情打開了一個缺口,也似把一頭崖邊的馬拉住了。

文本細讀,何嘗不可以用在日常生活中?老師平常不會探問學生的事情,但以他細密精準的研讀方法,很能明白人與事的種種變化。他以其開明豁然的胸襟包容世事的無常,又從俗世的角度予以提醒。自1985年入讀港大,畢業後六、七年間因為問學以及傳媒工作的因由,偶有往來,及1995年入職嶺南,至老師2001年退休,共歷十六年。算來時光不算長,卻足以改變一個平凡人的生命形態。昔日一句習作評語――不宜太多形容――仿若醍醐灌頂,受用至今。

老師有三句話,對我亦如頓悟明燈﹕一是自圓其說;二是一氣化三清;三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細想其中道理,足以說明老師一生的開發精神與是日也惠風和暢(老師辦公室長年掛着書有「惠風和暢」四字的橫幅)的逸興。

老師往往在作品分析上別出樞機。以照花前後鏡講小說中的重像(具體明白,一如他課上解釋陌生化所採例子);以政治寓意析也斯的〈島和大陸〉;析舒非小說〈窗外紅花〉中的紅花意象;綿密細緻如波光浮盪。至於自圓其說,一氣化三清,更足以縱橫捭闔,言人所未言,別闢蹊徑。而船到橋頭自然直,大概是惠風和暢世俗版,「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萬事萬物,於如此風景中,各安其位,即或偶有跌宕,何足介懷?老師從不作高昂言談,他辦講座,喜命名講談而不採演講名,有次問他與名人相識,他笑言從不着意與名人遊。老師日常隨身一塑膠袋(有時是紙袋),內載不同書刊,隨意隨心,讓我相信,文學光華內藏而不外揚。他一語中的之言談,是歷經多少日子醞釀而得?問學的細節或因天資有限,記憶早已模糊,但老師言說之沉穩潛藏情狀,以及惠風和暢的淡逸,必永記心中。

寫於2018年1月24日黃昏蝸居
1月26日修訂




陳惠英,曾在電視台、報館工作,現任教嶺南大學中文系。著有小說集《遊城》、散文集《流動的城市流動的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