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

  • 全部
  • 內容
  • 期刊號
  • 時間
  • 欄目
  • 作者
當前位置:首頁 > 月刊

顏 敏 : 秋日裡的最後一支紅蓮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5月號總第401期

子欄目:散文家園

作者名:顏敏

這亮烈的秋陽,有着溫情,也有着力度。剛從夢中醒來,就讓我迫不及待要與它相擁。早上讀《谷風》, 發現「以陰以雨」有兩種解釋,一是暴烈之風,一是陰雨綿綿之感,我卻覺得是柔美輕風。小時候在山谷裡感受到的就是這樣的風道,恍惚記得站在山谷風口的我,萌生對這世界由衷的愛。柔和的山谷風吹起,自然觸發女人的柔情,她感受到了昔日戀情的美好,才哀嘆今日男人不該違背同心之諾言,這種愛恨交織的思緒,在秋風裡是如此自然深切。
想着想着,我們的秋遊開始了,坐在車上,陽光透過玻璃窗射在我不再光滑的臉上,我有些眩暈,思緒瀰漫,已經遠離了現實情境,恍兮惚兮。今天我們準備去看豐渚園,看滿園的枯荷。一下車,女兒和我的情緒就變得輕鬆起來,我們拍照,我們嬉笑,正好一群大媽在公園門口練武術,均一身白衣,配一把紅扇子,做簡單重複整齊的動作,卸掉了人間所有的負累,只剩下快樂。這最好和最壞的時代,更需要簡單的快樂吧。是的,湖水綠綠的,風柔柔的,人懶懶的,穿着這輩子第一雙水晶鞋的我,和孩子在一起時,總是可以頑皮一點、可愛一點的,如同這滿園的秋光水色,在陽光的璀璨下,綻放起來也是可以任性一點的。九里香、三角梅、雞蛋花,還有不遠處滿是枯荷的池塘,都競相流瀉着最後的春光呢!
豐渚園裡是老人的天下,亭子裡有一群老人在盡情歌唱,唱着有些模糊了的革命歌曲。不再年輕的身軀與面容依舊可以唱出激情洋溢的歌聲,人啊,人,真是情感的動物,與年齡和身體無關。我們從他們的衰老中穿梭而去時,感覺到一點點的羨慕嫉妒恨,年老的人,有的是閒暇的時間歌唱,依舊綻放自己的生命的餘力,我卻覺察到了自己的軟弱,孩子也似乎沉重着,我們一步三回頭,在老人家的歌聲裡有些羞澀地走遠了。
沿着熟悉的小徑,不覺到了昔日萬荷競艷的荷塘邊。水,是那樣惹人的碧綠,比起夏日的淺綠要美。開始枯萎的荷葉依舊有着千姿百態,有的全然浸染在水裡,變成了棕黑色;有的匍匐在水面,像一艘失修的船;有的半綠半黃的,挺立在水面,它們都不像是正在喪失生命力的樣子,依舊風采奕奕,也許生命在各個階段都有其力量與價值吧。就在這枯黃赭綠之間,一支紅蓮依然斜立在水面,已經沒有映襯它的荷葉,支撐它的枝幹塌陷在水裡,它浮在水面上,猶如下凡的仙女無依無靠,卻依舊保持高貴的儀態、蓬勃的生機。此時,它那妖嬈的紅艷,將一片黃綠相間的荷塘全變成了它的背景。似乎,整個世界就是為了它而有了現在的素淨,所有的行將衰敗都因它而有了新的意義,那是怎樣一種驚心動魄的美啊,這是所有已經腐敗的荷花的幽魂重新歸來,可遠比夏日含苞待放的花朵要更有力量,這是最後的璀璨啦吧。我站在柳樹下,遠望着這獨立蒼茫的紅蓮,柳條在風裡拂過我的臉,癢癢的,我低頭,看到了腳下的流水。流水脈脈,陽光灑落在身上,猶如千條萬條的思緒在空中撒播,天空突然陰晴不定起來。就在那感慨萬千之時,女兒給我來了一張速寫。我驚愕了,一抬頭,看到了一路的行人,不緊不慢地走着。在這樣仍有春意的秋日裡,我為誰低眉,又為誰揚眉呢?在路上的男女老少,都是這樣的不相干,這樣的淡然,如牆上風景畫裡的萬物。


hk_c_擷取.jpg

隨着人流,我和女兒相擁着前行,與陽光躲閃着。我們愛陽光的絢爛,也有些害怕它的亮烈,所以還是在陰涼處走着,不過偶爾暴露在陽光裡罷了。遠處西湖的水泛起了漣漪,一艘遊艇慢慢駛過來,見到了滿船他鄉來的遊客。我突然想起了年輕的時候,我們一起划動小船的美妙時光,那時候是愛着的吧。可現在的我,那低頭的溫柔,只為感動自己。
孩子玩起葉子船的遊戲來,我在橋上為她摘取那些圓圓大大的葉子,摘到一片葉子後,我迎着陽光,仔細端詳着它們,眼裡的它們還是生機勃勃的一片綠。我順手扔下去,女兒將它們一一放入水裡,並將一些石子土塊小心地放在葉面上,直到每一片葉子都沉落水裡,消失殆盡。我們是在為葉子舉行秋日的葬禮嗎?我們是在感受人生傾覆的過程嗎?女兒只是覺得好玩而已,而在橋上的我卻有些痛。我們,人近中年時,生命仍在發光,卻需要捨棄負累,需要捨棄那些負累,才可以平穩前行了啊!
回家路上,翻看着照片,最美的還是那張――是那低頭的瞬間,在柳樹下。哎,我留不住這天地間的亮烈,璀璨和艷麗,只有溫柔的嘆息了。就這樣算了吧,一切都忘卻,輕輕地往前走,將斜陽留給黑夜,將紅蓮留給秋日。那最後的驚艷啊,如此誘人,卻難免孤獨衰敗的命運了。
甚麼時候,我還能再來這園子呢?到那時,紅蓮已陷入污淖之中了,這荷塘葉沒有了風景,只有一池的沉寂。



顏敏,惠州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