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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婷婷:新移民老王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7月號總第403期

子欄目:美加新銳華文女作家作品聯展

作者名:​王婷婷

 1

「老王去世了。」

江曉霜是寧波人,比四川人都愛吃辣,劉哥家的火鍋宴從來都是正宗重慶風味兒,她在蘸碟裡又加了兩大勺香油,還有花生碎和小蔥,滿意的放下筷子,等待下一撥肉菜。她看看大家,一邊用紙巾細細撇擦嘴角,唯恐YSL的17號口紅缺一塊兒,一邊整理了一副嚴肅的表情,做一個大家請注意的手勢,慢慢地拋出來這個新聞。 

老曹剛才說了一個爛俗黃色笑話,一堆中年人笑得東倒西歪,趁機添油加醋,互相調侃着,他們聽到這個消息,倒都剎住了沒完沒了的和身體有關的話題延伸。 

年紀最大的老張把已經送到嘴邊的一筷子羊肉放回碟子裡說:「啊?怎麽會?很久沒見過他了,去年底在超市碰到,他好好的,我們倆還聊了一會兒。最近沒聽到消息,還以為他拿到執照已經自己開業了。太可惜了,老王好像才四十多歲。他兒子還那麽小。怎麽說沒就沒了?甚麼病?多好的人,厚道勤勞還努力。哎!太突然了。」 

老張五十歲左右,來加拿大最久,差不多已經八年了,他英文始終不怎麽樣,平日主要在華人圈子裡找一些接送飛機,修理電器的活兒,所以國內過來的移民,他認識的最多。過來時間久了,雄心壯志全部打磨殆盡,前幾年好像查出來一點問題,他諱莫如深,保溫杯不離手,特別關心各種保健信息,對生老病死尤其敏感,也格外感同身受。 

劉哥問:「你說的是哪個老王?」 

江曉霜擦完了嘴角,又擦擦手,才慢吞吞的軟糯糯的說:「你們怎麽忘記了?是山東的那個老王,他太太賣保險的。咱們五級的時候同過班,老王剛剛四十六歲。對了對了,淑麗,就是對你最好,給你針灸的老王。」 

江曉霜重重的嘆一口氣,先吃了一顆葡萄才說:「我也是剛剛聽說。我不是在他太太那裡買了一些商業保險嘛,有他太太的微信。我看到她太太發了一個訃告,我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就只在下面留言節哀順變甚麼的。哎!他兒子剛剛十歲,留下這娘倆以後怎麽過日子?」 

老曹問:「老王得了甚麼病?怎麽那麽快就走了,去年不是還和咱們一夥人去海邊燒烤的嗎?」 

江曉霜說:「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淑麗,你知道嗎?你們倆熟。」 

秦淑麗一臉的震驚,她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也沒聽誰說起,包括老王生病的消息。換作平時,她肯定不會姑息這些捕風捉影的編排,今天也顧不得了。大家都在看她的回答,見她的嘴張的比誰都大,有人輕笑:「老王沒有告訴你,可能是怕你擔心吧?」 

秦淑麗顧不上搭理這種怪話,她緊皺眉頭:「我都忘記甚麼時候最後一次見到他了,印象中不到一年吧?他這個人不愛看手機,微信也不大用,有甚麼事咱們誰都不知道。」 

劉哥說:「我和老王不是太熟,同學一年多只見他又忙又累的上課、接送孩子,就沒看到他的臉舒展過。他剛剛過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小夥子挺精神的,總是笑,後來就成天苦着臉。我個人覺得啊,老王這個病可能和心情不好也有關係吧。我聽說他老婆強勢,賣保險不好的時候經常吵架,後來他老婆賣保健品賣保險還算可以,更是天天吵架。看看,把老公給逼成癌癥,死了男人,她一個女人帶着孩子就好過嗎?到哪裡再去找肯給她養兒子的男人去?老王這個人太老實,所以才被老婆欺負。哎!可惜,可惜,英年早逝!」 

東道主劉哥是投資移民,孩子剛剛去了多倫多讀大學。前幾年,他的生意連年下滑,經營力不從心,跟不上時代,索性止損,把生意賣了個好價錢,過來這裡享受生活。忙慣了的人,來到著名的北美西岸城市溫哥華,青山綠水看了幾天,就品嚐到了好山好水好寂寞的滋味,不甘蟄伏,去ESL認識一幫同學後就無心繼續學英文,成日裡和幾個志同道合的人約着釣魚、出海、燒烤、聚會。他財大氣粗敢說話,早就對老王太太對男人頤指氣使的態度看不過眼。 

幾個和老王不大認識的人感嘆新移民適應環境猶如扒一層皮,進退兩難,當年自己也都吃過苦,熬過來就是勝利。這種慶幸帶着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慨,引來大家的寬慰和鼓勵:「現在都好了,將來會越來越好,想想孩子的未來,怎麽樣都值得了。人啊,看開一點,會找樂子,別跟自己過不去。」 

說着說着自己就振奮起來。有個人說:「快撈蝦,煮過了不好吃。」一時之間,五六雙筷子在紅油湯裡找肥圓的粉紅色老虎蝦。 

咕嘟咕嘟翻滾的紅油發出正宗牛油火鍋底料濃烈的香味兒,劉哥看着菜撈的差不多了,葷素搭配的又放一撥。不知道誰先提到上次這班人喝酒時的趣事,幾個人跟着笑起來,一會兒工夫,話題就換了三四個了。 

老王去世的消息就此翻篇了。

 

2

秦淑麗自從得知老王死了後,這些天心裡有點慽慽然,偶爾想起,眼眶子有些濕潤。 

老王是新移民,過來不到五年,年紀有點大,英文一般交流可以,再去拿一個本地教育的證書就比較困難了,只好做一些華人圈子裡討生活的打算。前年,老王打聽到學針灸一年就可以拿到執照,如果在家裡給人推拿按摩針灸,既不用出去租房子,也無需出外奔波,賺的是現金。他說幹就幹,去一個college報名去讀針灸課程。 

他們這些人前些年都在政府提供的免費ESL語言培訓中心裡讀英文。課後,國內過來的很自然就紥一堆聊天。很快,整個機構裡不同班級裡的國內移民都混成臉熟,差不多時間讀書的一批人裡,時不時有人組織各種名目的聚會,逐漸形成一個相對固定的圈子,是寂寞、單調、乏味的海外生活中比較重要的社交活動。 

有一次,這些同學聚會時,幾個女人紥堆聊天,秦淑麗說起自己腰痛,陰雨天氣犯病,行動困難,算是痼疾。其中一個人就說:「老王去學中醫針灸推拿了,我聽說這種病適合針灸。你問問他?」然後熱心的叫老王過來。秦淑麗和老王也是熟臉,笑問:「針灸推拿對我這個毛病管用嗎?」 

老王認真想想,說:「我認為有用,所謂腰痛就是經絡不通,針灸對癥。只是我還沒有拿到執照,按照這裡的法律規定是不能給人針灸推拿的。不過,要是你不介意,我可以試試。因為沒有執照,我又不收錢,咱們算是朋友之間的幫忙,你也別舉報我就成。」 

老王又補一句:「我一定會注意深淺,你不用擔心紥壞。其實我在診所裡做義工紥過好多病人了。你免費,我練手,咱們倆都合適。你覺得行咱們就試一次。」 

秦淑麗知道外面的持牌中醫館,一次針灸是五十刀,對他們這種沒甚麼資產和家底的技術移民萬萬不捨得去紥針。老王現在這個階段收費是違法的,只能作為熟人之間後果自負的嘗試。一旦收費,有一點問題出現,老王的執照就得泡湯。既然有這樣兩便的機會,加上身邊兩個朋友攛掇,心就動了,點頭答應試試。 

秦淑麗第一次去老王家針灸,發現他的理療牀和牀單、針、酒精等東西都是新的,她進門的時候老王正在拆包裝,她輕輕笑:「哎呦!我是你診所的第一個病人哪,榮幸之至,榮幸之至!」 

老王誤會她懷疑自己的技術,急急解釋: 

「按照規定,我們得實習四百個小時才發執照,我去一個中醫館做義工,幹了一百多個小時了,已經熟練掌握技術。只是在自己家裡還是第一次,你放心吧。」 

秦淑麗不好意思了:「我開玩笑的,不是不相信你。」老王果然行針謹慎,手穩。紥完也不走開,坐在旁邊細細問秦淑麗的感覺,一邊詢問一邊記錄,時不時調整針的深淺,有意說點輕鬆的事轉移注意力,看到秦淑麗完全放鬆,他也吁了一口氣,緊繃的臉鬆弛下來。 

兩次以後,秦淑麗的腰痛就大大緩解。再去的時候,秦淑麗就帶點自己親手做的點心,自己兒子用過的玩具圖書說是再次利用,環保節能。一連去了六次,困擾她好幾年的腰痛毛病就差不多好了。最後兩次,秦淑麗要給老王錢,他堅決不收,說一開始說好的他練手,怎麽可以又收錢? 

看她不好意思的表情,老王撓頭說:「等你考完試,找到工作後再來針灸,我就收錢啦。現在咱們都算是實習期。」 

秦淑麗知道,像老王這樣學過卻沒拿到執照的人,有些人私下裡是明明白白要收費的。大家心照不宣,收現金,沒收據,都是同胞,這樣一個小地方,就這些國內移民,低頭不見抬頭見,不會有人去告發。 

這也是老王的善意,他以一個艱難謀生的新移民立場體諒同為天涯異鄉客,初來乍到還沒站穩腳跟的她。 

秦淑麗以前也認識他太太的,有時候他們這些同學聚會是攜家帶口的形式。 

前面幾次去,老王太太都不在家,做保險的人得往外面跑,經常和人聊天喝咖啡,積極參加各種聚會。 

後面兩次去,老王的太太都是在家的,看到她過來,冷冷打一個招呼。老王行針的時候,她不是進來問老王甚麼東西在哪裡,就是進來交代一點甚麼事,說話的時候,眼睛盯着她裸露的腰部,目光凌厲,帶着很多情緒,一臉的不善。老王在旁邊就有些難堪。 

女人對這些特別敏感,兩次之後,秦淑麗就說腰已經完全好了。 

不久後的一次聚會上,老王和秦淑麗遇到,倆人多聊了幾句,老曹就在旁邊陰陽怪氣的說:「你們倆關係不一般啊,畢竟有過肌膚之親。」 

老王這個人嘴笨,一五一十的解釋針灸推拿時,一個是醫生,一個是病人,沒有甚麼男女關係。秦淑麗假裝聽不懂,與別人聊天冷着老曹,她討厭這種一大把年紀熱衷於低俗玩笑的男人。老王太太在一邊橫眉豎眼看着秦淑麗,一夥子見此情景,生生把各種打趣的話給憋了回去。 

有一次,秦淑麗帶着兒子上游泳課的時候碰到了老王,倆人的兒子那個月恰巧在一個班裡。 

秦淑麗先大大方方打招呼,問他:「拿到執照沒有?」 

「還沒有,還有幾十個小時的義工,我最近沒有太多時間,診所夏天生意淡,我家裡有事。申請了養老院的義工,聽說等待輪候就得好幾週。」 

「慢慢來,總會等到的。」 

老王點點頭,勉強笑了下,側臉瘦削的厲害。 

秦淑麗想關心幾句,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來。 

秦淑麗理解一個肩負着養家餬口責任的中年男人心理上身體上承受的壓力。去年她考幼教牌照,白天打工、帶孩子,深夜唸書,睏得想哭。好多次想放棄,想到開門七件事的開銷,兩個孩子,房貸車貸,怎麽辛苦都不敢任性。 

正在發呆的時候,老王問她:「咱們這裡好招寄宿學生嗎?」 

秦淑麗立刻明白了他在琢磨着招寄宿學生貼補家用,說:「應該可以的。附近的中學挺有名的,很多國內的孩子過來讀書。高中生的孩子大多數都有媽媽陪着過來,寄宿生也有,你可以分租房間,也可以給寄宿孩子做飯,兩手準備吧,你託人到處發廣告,網上多發帖子吧,只要有兩個學生,一個一千,家裡的生活費就夠了。就是每天做飯辛苦一點,好在你們自己也得做飯吃飯。你做飯那麽好,肯定沒問題的。廚藝不好的家庭留不住學生。」 

老王聽到她的話,晦暗的臉色一下子亮了起來,他好像一下子看到希望:「真的?有朋友這樣建議,咱們附近沒大學,我還擔心招不到。做飯沒問題,這個我不怕,家裡的房間多,我們只要兩個就夠了,就算可以租出去也行。謝謝你。要是你聽說有找寄宿家庭的,麻煩你介紹一下。」 

「一定一定。我如果聽說肯定介紹給你。你有文化,有時候還能幫幫國內孩子的功課,我知道可以幫到孩子學習的家庭更受歡迎。」 

老王咧着嘴笑了。 

秦淑麗給很多同學朋友打招呼,請幫忙給老王介紹寄宿學生或者租客。有一個關係不錯的朋友告訴她:「老王的太太跟好幾個人說過你想勾引老王。他老婆嫌棄老王總也賺不到錢,就想離婚,各種捕風捉影的找事,想讓老王成為過錯方,讓他淨身出戶,你別蹚這個渾水了。」 

秦淑麗氣的嘴唇哆嗦,半天擠出來一個詞:「無聊。」
秦淑麗心裡同情老王,老婆逼着他辭職,說要為了孩子的未來技術移民,出來的時候年紀已經不小了,學社會學專業的,中年人英文聽說都不會太好,當然找不到好工作。他一個大男人,去學針灸學推拿,也不過是左右碰壁之後的嘗試和突圍。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起起伏伏,各種選擇之後難免有人成功有人掉下去,賺不到錢的男人本來就心情鬱悶,老婆再成日裡摔盤子打碗的,日子還怎麽過? 

新移民裡的技術移民,誰剛開始不是艱難度日,一點一點的改善?日子總會慢慢變好,一家人在一起同心協力,總會熬過去的。大家都是中年人,承擔生活重擔,怎麽會有那個閒心搞男女關係?乾乾淨淨的同胞、同學關係非要扯上污濁不堪的揣測,這種小人之心令人寒心,讓人鄙視。 

從那之後,秦淑麗特意疏遠了有些同學,很少參加他們的活動。這次是劉哥生日的由頭召集一些熟悉的舊友,她這才答應出來。

 

3

老王去世的消息過去幾天後,劉哥在他們這一幫同學的微信群裡說: 

「我找共同的朋友打聽核實了一下。現在沉痛地通知大家:咱們曾經的同學老王是得了重癥肌無力去世的,查出來到離開不到十個月。他想回國醫治,最後幾個月都在老家,他老婆中間帶着兒子回去陪了一個月。上個月,老王在老家醫院醫治無效,不幸去世。他兒子今年才十歲。我號召同學們各盡所能捐一點錢給他兒子作為教育補貼吧?我來張羅。我聽說,他在加拿大的這幾年都不開心,希望他在天堂裡過的順心一點。大家保重身體,健康第一,想開一點,有甚麼大不了的?神馬都是浮雲,好好活着吧。」 

群裡一片安靜,微信圖標裡的祈禱、蠟燭、祝福等小設計瞬間刷屏,熟悉的不熟悉的朋友一個個點幾個圖標出來,就像在殯儀館排隊鞠躬。老張插了一句: 

「說到底,還是得好好活着。大夥兒及時行樂吧,別虧待了自己,該吃吃,該喝喝,別留遺憾。」 

「是啊!」 

「大家都注意身體健康吧。咱們這個歲數正是關鍵時刻,運動、心情愉快、放下心理負擔、學會享受當下。」江曉霜說。 

很少冒泡的Juliet接了一嘴:「對,該泡妞泡妞,該出軌出軌,別等不行了後悔。」 

「Juliet,咱們倆先出個軌吧,別留遺憾。」 

老曹就喜歡這種玩笑,正經事不愛摻合,看到Juliet的話就蹦了出來。 

「好啊,你說是去鑽小樹林還是來個車震?隨你,姐都行。」 

「那先去小樹林吧,單約一個。」 

「姐奉陪。」 

老曹罵:「TMD,早知道我多睡幾個女人。」 

「現在也不晚,你還行。」 

「你怎麽知道我還行的?你要不要試試?」 

「你們都是些甚麼人?平日裡淨說些黃段子也就罷了,你們在這個時候開這樣的玩笑是不是不尊重人?」秦淑麗再也看不下去,說完這些話還是氣不過,憤然退了這個同學群。 

秦淑麗的確沒有暗戀老王或者有其他甚麼想法。她最近只是非常容易陷入生氣、鬱悶、糾結、想不通的情緒裡去,時常有突然而至的幻滅感。她曾經在老王的眼神裡讀到過類似的心情,理解老王為甚麼越來越沉默。 

人到中年,有的人越來越堅韌,有的人越來越脆弱。她和老王都屬於後者。她害怕自己步了他後塵。秦淑麗想到自己身後還有兩個稚子,父母老矣,老公去重新讀書,自顧不暇,他就連孩子都沒工夫看一眼,她就煩躁不安。 

這種時候,秦淑麗對這些莫須有的八卦絲毫不能接受,她本來不是這種吹毛求疵的人。老曹是出氣孔,也是活該。 

「我TMD就是開個玩笑,人都死了,虛偽吧啦的在這裡說這個那個有用嗎?活躍一下沉悶的氣氛怎麽了?心裡哀悼嘴上不說不行啊?她不開玩笑就高尚了?愛退不退,咱不稀罕,玩不起就別玩了,甚麼人啊。」Juliet發了火。 

「她是不是真的和老王有一腿?要不然她急個甚麼?她為老王吃素禁慾表達哀思沒人管。她管得着我說笑?」老曹說。 

老劉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大家都在為咱們身邊出現的壞消息表達可惜。秦淑麗這個人比較直,東北人嘛,火爆,說完就沒事了。和氣生財,和氣不生病。身體好的關鍵在心情好,大家開開心心才能健健康康。」 

江曉霜也附和:「據說百分之八十的癌癥都是心情引起的。男人為甚麼得癌癥的比例高?他們愛面子,不傾訴不抱怨不吐槽,還喜歡吹牛逞能逞強。順利的時候得意忘形,失意的時候鬱悶發愁。有錢的時候當大爺,沒錢被老婆罵的時候都不好意思還嘴。哎!男人們挺不容易的,女同學們回家對老公好一點。」 

「曉霜,你回去好好侍寢,讓老公滿足了,自然心情舒暢,馬力十足,延年益壽。」老曹故意繼續。 

老曹移民過來有七八年了,老婆帶着雙胞胎非要離婚,辦完手續就去了東部,據說倆人鬧得差點出人命。他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國內是懷才不遇,移民後是虎落平陽,不變的是自命不凡,離婚後接着失業,人品和趣味過山車一樣往下走了。 

江曉霜的先生到了這裡反倒蒸蒸日上,她平日裡就被人說炫富啊,秀恩愛啥的,被這樣調侃,計較傷和氣,不計較讓對方蹬鼻子上臉,只好當作沒看到。 

一些喜歡加拿大,在本地如魚得水,享受清靜優美緩慢富足生活的同學基本上沒時間泡在微信群裡,逐漸和富貴閒人與落魄閒人活躍的群格格不入,低調的潛入水下。 

不知道誰發了陳思誠出軌的八卦,幾個女同學吐槽男人找小三和老婆美半點關係都沒有,只要是野花,蒲公英都比自己家院子裡種的玫瑰強。 

群裡的哀思圖標被打斷,再也無人繼續,老王去世的消息再次湮滅。

 

4

大概好幾週後,秦淑麗在社區中心的游泳館碰到老王的太太送兒子來游泳,她們倆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後,各自埋頭於手機。 

秦淑麗一邊玩手機一邊後知後覺老王太太肥圓的身材好像瘦了,本來到處圓鼓鼓的五官看起來清秀了。 

秦淑麗偷眼看看老王的遺孀,她今天化了精緻的妝,怪不得看起來和以前不一樣。老王的太太感覺到她的目光,轉頭過來對她笑,倒把秦淑麗鬧了個猝不及防。 

老王太太走過來對秦淑麗笑着說:「淑麗,你最近怎麽樣?你還記得我嗎?我是Lisa,你兒子長大了不少,我幾乎沒有認出來。」 

秦淑麗扯扯嘴角。 

Lisa又熟絡的跟她說:「咱們加個微信吧,以後多聯繫。你看,孩子們都差不多大。」 

孩子們說這話就水淋淋的各找各媽來了,Lisa又特意過來跟她打招呼:「我們先走了啊。再見。」 

秦淑麗倉皇擠出一個笑,對着她裊裊婷婷的背影說:「啊,再見。」 

老王太太以前都是假裝沒看見她,這樣親切的笑,是從未有過的。秦淑麗好奇心起,翻看Lisa的朋友圈,每天好多條信息,都是各種直銷保健品,九宮格圖片也和產品有關。間或有一次二次孩子的活動,一些表示美好生活的朋友聚會美顏大頭照,美食美景照片。 

她翻到老王去世那段時間,有幾天是空白的,就好像她以前是一個人歲月靜好,如今還是現世安穩。 

秦淑麗就笑了,Lisa也沒甚麼不一樣。本來嘛,大部分人的朋友圈只是一部虛構的長篇小說,抒情的散文集,有的人是一首唯美詩歌,有的人留白,哪裡有幾個人是真實記錄?為甚麼是? 

秦淑麗帶着兒子走出社區中心的時候,晚霞滿天,杜鵑花剪成樹墻,開滿紅艷艷的花朵,看起來格外壯觀。紫藤花一串一串嘟嚕下來,香飄四溢的甜味兒不知道是甚麼花。 

秦淑麗心想:「老王的兒子不至於過的太慘,有這樣強悍的媽媽,到底是女人能屈能伸,韌性十足。」 

那就好。 

老王說過,他不算被迫移民,老婆說為了兒子,他也是這個心願。


​王婷婷,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學碩士,《紅樓夢》研究所明清小說碩士,曾經做過老師、記者、出版社編輯,現定居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