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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仲鳴:免色涉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9月號總第405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大展

作者名:黃仲鳴

1
村上春樹 深夜。山上。小樓。窗前。燈下。展書。細 讀。四周寂靜,沒有風聲蟲鳴。心境平靜,沒有激 情,沒有興奮。
看的是村上春樹的新作《刺殺騎士團長》。如 此上下兩冊厚厚重重的一部小說,本來也無暇和心 情去啃。可是,在七月書展中,被淫審處評為不雅,與《龍虎豹》同列,遂禁不住好奇,走上誠品 買了回來,預備過一個情色之夜。然而,一路看一點生理反應都沒有。倪匡說:「鹹濕小說能令人有所衝動,那才是成功的鹹濕小說。」由此可見, 《刺殺騎士團長》只有「刺殺」了性慾功能,何來 「不雅」?
不論書中的性交場面有何隱喻,單看表面描述:

1)太陽從雲的縫隙露出臉來。把周遭樹木枝葉上的水滴照得晶亮。在下雨之間,我們一直沉迷於做愛,幾乎沒想到下雨的事。而幾乎就在一應行為全部結束的同時,雨停了。簡直就像在等着似的。……她邊說着這些邊玩弄我柔軟的陰莖,終於那又稍微硬了起來。

2)在她輕柔而忙碌的手指之下,我的陰莖再度恢復十分的硬度。然後她巧妙而貪婪地運用着唇與舌,我們之間意味深長的沉默時間於是暫時降臨。小鳥們一邊啼唱着,一邊忙着追求生命的營為之間,我們開始第二次做愛。

3)這種經驗對我來說完全是第一次。以其他女性來說,我大多是先被對方的個性所吸引,然後附帶才產生肉體關係,是這樣的類型。但她的情況不同,首先有肉體,不過這樣也相當不錯。我在跟她見面時,我想是純粹樂在那行為。我想她似乎也同樣樂在那行為。她在我的懷抱裡數度迎接高潮,我也在她裡面數度射精。


如此雲淡風輕的描述,夾雜文藝腔的環境抒寫心裡獨白,這算是「淫穢」?比起早年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簡直望塵莫及。「沒有小孩,丈夫是私立高中的歷史老師,在家會打老婆。似乎在學校無法使用暴力,於是回家後才發洩纍積的鬱悶。不過他會巧妙避開臉部,當她脫下衣服時,才會知道身上到處是瘀青和傷痕。她不喜歡那被看到,因此在脫衣服擁抱時,總把房間的燈完全關掉。她對做愛幾乎不感興趣。性器總是不夠濕潤,插入時會說痛。即使花時間耐心做前戲,或擦潤滑劑也無效。激烈的疼痛仍難消除,有時會因痛而大聲叫。」這種交合有深沉悲痛的背景。書中有一人物曰「免色涉」。有一大段縷述他和女性的性愛,頗詳細、頗詳盡:

然後她甚麼也沒說地從沙發上挪動身體,跨坐到免色的膝上來。然後雙肩包住他的身體,吻起他來,舌頭交纏的真正深情的吻。繼續長長的親吻之後,她伸手解開免色的長褲皮帶,尋找他的陰莖。然後掏出那變硬的東西,暫時握在手上。然後彎下身子,把陰莖含在口中。長長的舌尖慢慢在那周圍爬行,舌頭又滑又熱。
(中略)

然後她忽然站起來,把腳上的高雅黑色高跟鞋踢掉,伸手到洋裝底下快速地脫下褲襪,脫下內褲。然後重新跨到他的腿上。用一隻手把他的陰莖導入自己體內。那已經充分帶有濕氣,簡直像生物般滑溜地自然活動着了。一切都以驚人的快速進行(那說來也不像她。因為平常動作緩慢是她的特徵)。一留神時,他已經進入她裡面,那柔軟的內襞將他的陰莖緊緊包住,安靜、但不遲疑地縮緊。(中略)

她的動作隨着時間的經過變得更加大膽地擺動起來。除了不要妨礙她所追求的事情之外,他甚麼也不能做。然後來到最後關頭,他忍不住地射精時,她配合着這個發出了像異國的鳥般短促的聲音,她的子宮就像等待着那一刻般,將精液吸進深處,貪婪地吸取。自己彷彿在黑暗中被不明生物貪婪地吞食着般,他模模糊糊擁有這種感覺。

在書展上,得遇兩位網媒評論人,齊齊說起禁 《刺殺騎士團長》的事來,禁不住齊齊口誅筆伐。
書展攤位上不少色情小說,為何不禁?為何不封套?獨獨針對村上春樹?

2 李昂與閻連科
2005年,我寫了一篇〈以性作為武器:從渡 也、李昂到閻連科〉,主要是論述李的《暗夜》和閻 的《為人民服務》。這兩部作品十分出色,《暗夜》 的做愛場面,搬出中國傳統的經典《論語》來:

……一個念頭來到了欣欣心中,她着意輕佻的,將因着坐起而肥大的乳房,重重壓在葉原臉面,再愛嬌的說:「我以前一個國文老師,也要我們背論語,還好他教我們的時間很短,我只背了幾則。我們來比賽,誰接不下就算誰輸。」
葉原仍沒有答話,但受到鼓勵的,翻轉過臉用口舌吸吮她鮮色、很快即奮立的乳頭。
「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
由着被咬重,丁欣欣中止背誦唉喲出聲,葉原仍將唇依着她的乳頭,輕輕廝磨,口齒不清的接道:
「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
聽着葉原回覆一貫毫不在乎聲調,丁欣欣嘻嘻笑出聲,略想一回又道:「言中信,行篤敬……」
這回葉原的手伸上來,五指張開抓住丁欣欣肥腴的乳房,然後一面把玩一面順暢的說:「言中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中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

《為人民服務》更是大膽。故事發生在文革時代,勤務兵努力「為人民服務」,和師長夫人偷歡,為了堅定他們的愛情,他們以砸爛毛的一切製 品,來顯示他們的堅貞。勤務兵用腳尖用力踩着碎了的毛石膏像,「全部擰成了粉末」,竟然可撩撥 起更強的性慾:「讓她雙腳落地,背對自己,爬在牀上,他從她的身後,狂野地做起了野獸般的性愛的事兒。」在當時來說,這是「反革命」的遊戲。為了表 示「我亦是現行反革命分子」,師長夫人揭去牆上毛像,「在手裡揉成團兒,又撕成碎片,甩在地上,用腳踩着跺着」,此後兩人將屋內舉凡有毛字毛樣的東西全予破壞。
《為人民服務》先在《花城》連載,即遭到禁 制,全書得以在香港出版。但閻連科在內地,卻未 遇到「文革式」的下場,創作如故,這可算是改革 開放後的「善果」。
《暗夜》、《為人民服務》和《刺殺騎士團長》 的情色描寫,同樣具有深層意義,並非賣弄色情。 深夜讀情色,遙想當年的名家小說,不少性愛 描述。此類描述,可以村上春樹筆下的人物「免色 涉」來點睛,雖涉色情,卻可「免」也,即非淫 褻。香港淫審處諸公,水準何其低也!

​黃仲鳴,廣州暨南大學文學博士,資深報人,現 為香港樹仁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副教授。著有 《香港三及第文體流變史》、《一個讀者的審查 報告》、《不正則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