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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星 : 風雨兼程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6月號總第402期

子欄目:「在路上」專輯

作者名:一星

在路上。一直在路上。一路奔波,路上風景變幻,嬰孩時代的田園風光,童年時代的潤根書屋,少年時代的校園景致,青壯年時代的高校生涯……由小及大,風雨兼程。行走路上,少不了與單車、汽車、輪船、火車、飛機相伴相隨,姑且擷取幾段讓人難忘的路上片段,刷下幾筆,以存紀念。感謝《香港文學》雜誌「在路上」特色專輯邀約撰稿,讓人有提筆書寫的衝動。

孤膽美航
那年初春,第一次跨出國門,獨自。第一次乘坐越洋航班,十幾個小時的航程。第一次要在美西待上一年,孤身一人。前方,舉目無親。親戚其實也是有的,只是在遙遠的美東,鞭長莫及。心沉甸甸的,就像身邊拖不動的笨重行李箱。
第一次飛往美利堅,心情並沒有特別的激動,也許被各種手續、各種瑣事弄麻木了。週一下午,小孩放學回家,我蹲下來跟小兒講:「我兒子很懂事,會自立照顧好自己的」。兒子聽了以後,就默默地掉眼淚,不願給我看到。一剎那,彷彿變成了「母行千里兒憂心」,讓人石化。離別的滋味,實在酸、澀、苦,這些都會像502膠水一樣,黏扯掉遠行的意志。
總之,一切都忙忙叨叨的,千頭萬緒(此處省略幾萬字)……就這樣,在一片混亂中,上了飛機。中國國際航空公司,CA1330,CA985航班,先從羊城飛往京城,上午10:00起飛,至京12:40,再飛往三藩市。
那天沒有颱風暴雨,也不是在大海中逐浪前行,但是,竟得了嚴重的暈船症。症狀是在首都機場國際航班的候機室裡出現的,頭痛欲裂,耳鳴轟響,整個人神志不清,快要到16:00點登機時,吐得七暈八素。向老姐訴苦,擔心發燒。她叫我轉簽,就地在北京醫院看好病再說。於是,坐上機場的電瓶車,立即去了機場的醫務室,看了醫生,開了藥,服下,返回候機點。在眾目睽睽之下,不顧形象,靜臥在候機室的座椅上,調養休息……原以為上不了赴美的飛機,入不了境。後來還是強撐着登上了飛機。空姐看我臉色,估計也是嚇着了,立即建議,放鬆,鬆衣,深吐納,多喝水,放心安睡……終於好了一點。關鍵是登機後的鄰座,美籍華人婦女,面善,在三藩市待了三十年,公司委派其赴台做生意,回家鄉開平探舅父,再從廣州回美。上機不久,提及落地後聯絡的擔憂,她立即熱心地說樂意借手機給我,真是好人,心裡頓時踏實了很多。原來,我一直緊張擔心的是,飛行時間太長,身體不適,擔心過境出現麻煩,無功而返,擔心到了美國,聯繫不上接頭人,流落街頭……真是擔不完的心啊……
從飛機上俯瞰,進入加州之前,地表一片荒涼,山脊連綿,跟德國、法國、瑞士等國藝術修整過的一片片山脈、麥地、草地相比,相差甚遠,很是失望。但是,後來進入加州的城市領空,才發現風景不錯,海岸線漫長。可惜,相機沒有隨身,打包託運了,遺憾。不然,能拍出多少佳景美片,供日後回憶。
終於踏上美國土地,但並沒有特別興奮,大概旅途勞累吧。機場附近的建築風景還看不出多少特點,但是,心情是穩定的。幸得鄰座幫忙,一下機,我已經跟女博士房東聯繫上。後來,又有華人教會的人,主動來詢問,借手機給我,再次跟接機者聯繫,又放了一次心。據說,這些華人教會的義工,當年來美時,沒有任何人幫忙,景況狼狽。在美打拚了十三年之後,他們自願前來機場幫忙,給初來乍到者施以援手,每週一次,回饋報恩,着實讓人感動。
感謝SY、DN前來接機,她們倆其實也剛剛學會開車。即便我在機場門口焦急地等了二十多分鐘,但這又算甚麼呢?誰叫我們的飛機像我一樣心急,提早半小時抵達呢。只要平安。終於平安。幸好有她們來接機。世界上總還是熱心助人的好人多。美國時間2月22日十一點半,下了飛機,正是中國時間2月23日凌晨四五點,最犯睏的時候,也是川端康成所言「凌晨四點醒來,發現海棠花未眠」的時候。時差倒不過來,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但我們沒有時間犯睏或者休息,立即就去購買必需品如食物、電話卡等,再去銀行等地辦一應事情,收拾行李,安營紥寨,適應時差,在美的第一天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開始了……

夜雨巴山
那夜,雨密風驟,小谷圍大學城,連續講了四節課,聲嘶力竭,匆匆出來,趕十點整的小巴校車。大雨滂沱,穿着雨衣,低頭趕路,直至抬頭,驀然發覺,最後一個身影已沒入班車中。從幾十級台階上飛奔而下,竟然沒有摔倒,在最後幾秒中,竟然跨入了小巴車。陌生的同車老師嗔道:「汽車不等人啊,這裡連的士都打不到的。」想來後怕。汽車箭一般地離去,在電閃雷鳴中狂奔。坐在車尾,看汽車濺起如劍的浪花,如快艇在海中疾馳。立交橋上、公路上、街道上,到處奔湧成河,小巴飛奔,賽龍舟也不過如此了。汽車不時地急剎,險象環生,不時地躲避、轉彎,在車尾,顛簸欲吐。爭吐,爭吐,驚起一攤水霧。
終於,到得石牌校區,下車,大河淌水。雨滴敲打在腦門上,生疼。環顧四周,寥寥幾個赤腳大仙,在雨中疾走。終於到得停車場,開出了私家單車,衝入雨瀑中,在風雨裡費勁地騎行了十分鐘,雨衣裡頭也都濕透,濕透便一切都無所謂了。這樣如盆的大雨,從哪裡來呢?這樣狂躁的雨,甚麼時候見過呢?眼鏡模糊,不管;雨水灌進了眼、鼻、口,不管;單車衝入了街道中,不管;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快點回家啊!回家!
第二天早晨醒來,竟然陽光燦爛。昨夜狂風暴雨的痕迹消失殆盡,彷彿不過一場惡夢晃過。陽光總在風雨後,果然如此。莫泊桑說:「人的脆弱和堅強都超乎自己的想像。有時,我們可能脆弱得一句話就淚流滿面,有時,我們也發現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長的路」。後來看電視新聞報道,才知道那晚崗頂水浸最嚴重,還有天河區、越秀區、白雲區等地,水難難逃。更慘的是,那些街邊泡湯的商舖,礦泉水、香煙、大米、糖果、碟片等貨物,往街上四竄、漂流出逃,店主蹚水追擊,一臉無奈。原來,俺們那些還是小菜。尼采說:「對待生命你不妨大膽一點,因為我們始終要失去它」。老天是否在提醒城市的設計和建設者們怎麼建造「海綿城市」?

首發回望
小時候,第一次跟單車親密接觸,人還沒有單車一半那麼高。那輛早已不再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就是那個時代的豪車。我們姐妹倆,兩個小不點,奉父母之命,竟然一大早蹺課,從城裡趕往郊外,前往母親娘家,要找舅父取回永久單車。不知所為何事。去的時候,七八公里的路程,全靠「11路」,雙腳不聽使喚地走着,從來沒有走過這麼漫長的路,感覺腿腳都已經走斷。可是,拿到車後,還要立即趕回來。回來的時候,更慘,推着巨無霸單車,像推着一堆廢鐵。我們根本不會騎單車,更何況,身高還不夠,根本坐不到座位上,只能偶爾踩着腳踏板,費勁地蹬幾下趕路,結果比走路還累。兩人輪流推着單車,漫無邊際地走着,感覺生不如死。姐總是說:「快到了,很快就到了」。妹應道:「哦,是嗎?快了,快了」。正如柴靜說:「有些笑容背後是緊咬牙關的靈魂。」往返一共十五公里左右,兩個小妞竟然就撐回來了,竟然沒有累癱在路上。而且,幸好那時還沒拐賣一說。趕回來,我們又直奔課室上課,估計也早已是雲裡霧裡,只能靠神聽了。一路走來,姐妹之間這樣風雨同舟的事情多了去,留待後文再寫。
那輛永久牌自行車,其實是我們家的功臣。總是,年輕的父親載着我們,奔走六十多里地,去看望外婆。單車後座上坐着抱我的母親,座駕兩旁各綁一袋衣物行李;前面橫槓上坐着小不點姐,又還要綁一個行李袋。一輛單車四口人,再加三個行李袋。父親像身懷絕技的雜技演員,翻山越嶺,上坡下坡,更有那難若登天的伯公坳巨坡,我們都翻過去了。即便是推車慢行,也是要爬過去的。行走這些路途,要不汗如雨下,要不寒風刺骨,酸甜苦辣兼具。那時候,父親像山一樣高大。那時候,小妹還沒有出生。要不然,一輛單車也載不動啊。後來,我們很小就學會了自己騎單車。而老爸回憶,他當時很瘦小,體力也差,要載四口人,再加這麼多行李,前後有人,一開始就連上車都很艱難。那時公路還不是水泥路,而是沙土公路。尤其在下陡坡時,一不小心就會摔倒,真可謂四口人命懸一車。老爸說,至今想來還是兩腿發抖。那麼,當時怎會有如此膽量呢?老爸說:「一是因為前方有親人,為了與親人團聚。二是為了讓你們姐妹倆從山區到平原去見見世面,開開眼界。」目標明確,就會有堅定的意志,不屈的毅力。這激勵我們,在人生路上,朝着目標,不懼險阻,奮力前行,也許有到達的一天。
小時候,第一次在公路上看到汽車,小小的破破的,直撲過來,膽都嚇破了,以為小命不在矣,誰想汽車呼嘯一聲,絕塵而去。第一次看到火車,在水庫邊,有一條極小的鐵軌,一列小小的火車,晃晃悠悠地行走,顫顫巍巍,形如蝸牛,毫無架勢。據說,這是從礦區運煤出來的貨車,這條窄軌鐵路隸屬於梅隆鐵路,曾是該地區的第一條鐵路。
第一次坐小轎車,是第一次來羊城,親戚派人來接我們父女倆。舒適的汽車飛馳在環市東路,綠蔭如蓋,一路呼嘯而過,清涼如許,心曠神怡,何等的歡快,原來世間還有如此美妙的經驗。後來,自己開車,卻全然沒有了這等愜意的感覺。第一次坐船,是前往端州親戚家,船不大,但是有臥鋪。船上人頭湧動,吵吵鬧鬧。發動機一路轟鳴,吵喧巴閉,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了一宿,就到了七星岩。父母帶着,尋找詩和遠方,這當然是童年最難忘的美妙記憶。三毛云:「我來不及認真地年輕,待明白過來,只能選擇認真地老去」。美好的風景路上也許還有。
那年冬天,為了考博,常常乘坐一個多小時的公車,前往中大,提前聽課。是夜,閃電,巨雷,風聲呼嘯,大雨滂沱,如注的暴雨讓每一條道路成為奔湧的河流。鞋子本來就不爭氣,大雨來臨之前早就已經滲水,後來,更是無濟於事,像涼鞋一般洞穿,襪子,則像條抹布一般黏在腿上。王爾德說,「生活在陰溝裡,依然有仰望星空的權利」。在坐公車回家之前,在見到嬰兒寶貝之前,且讓渾身打顫的我坐下來,在小食店,喝碗熱湯,暖暖身子,找點前行的勇氣吧。
人在旅途灑淚時,那纍纍傷痕,那剎那溫暖,彷彿刻在了腦海。用盡了全力,過着平凡的一生。又有誰的成長是容易的呢?


一星: 行文經年,有書若干,有文若草,有詩若零星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