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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艷芳 : 飛過樟宜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6月號總第402期

子欄目:「在路上」專輯

作者名:王艷芳

早晨六點,雲南園還沉浸在靜謐的灰暗之中。青藍色的夜空下,街燈閃着幽光。早班巴士陸續開動,穿過空曠的街道,以巨大的噪音驚破夜的沉寂;接下來,喚雨的鸛鳥抑或早起的噪鵑,即將發出牠慣常的淒厲叫聲。拖着行李,走出寄居了整整六個月的大牌903。電梯間遇到兩個送孩子上學的馬來女性,黑頭巾下的眼睛分外精神,看到碩大的旅行箱,居然用華文友好地詢問:回家?是啊!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每個人的臉上都不約而同地洋溢着神往的表情。
路燈下的巴士月台,影影綽綽地站着不少人在等車。一輛99路開過,又過去一輛接學生的校車,241路巴士到了。看到我沉重的行李,有的讓先上車,有的則幫托箱子,車上有人讓出通道和位子。同樣拖着行李出行的素不相識的乘客,熱切地招呼:回中國?!車子很快到了最近的先驅地鐵站,順利搭上開往樟宜機場方向的東西線地鐵。這是距離NTU最近的地鐵站,從這裡到樟宜機場,相當於穿越整個新加坡,從最西部到最東部,一共要經過二十六站,通常需要七十分鐘左右。新加坡的地鐵被稱為MRT,最近一直在整修,不斷調整運營時間。為了方便市民出行,時間的變動基本放在週末。例如,週六週日的早班車從原來的六點推遲到八點,末班車則由原來的凌晨一點提前到夜間十一點半,節省出來的時間則用來爭分奪秒地進行線路的休整和改造。
今天是週五,車廂裡的人不算太多,多是早起趕着去做工的人。坐在對面的是一位七十歲上下的瘦瘦的老人,隨着地鐵行進的有節奏的搖晃,他一次次地瞌睡過去,甚至沉到很深的睡眠當中。劇烈的搖晃使他遽然驚醒,調整一下姿勢,旋即又睡着了,有幾次重重地摔倒在座位上,有一次險些從光滑的座位上滑落到地上,當周圍的人驚呼着要去扶他的時候,他又穩穩地坐起來繼續打瞌睡了。車子晃晃盪盪到了裕廊東,這是一個大站,不僅地鐵站附近有WESTGATE、IMM、JEM等大型商場、多家平價超市、電影院、書店,更是各種美食餐館聚居之地,曾多次與友人在這裡的鼎泰豐、海底撈相聚。這裡還是地鐵綠線和紅線的中轉站,南來北往、東行西走的人們在這裡交匯。國內多年不見的朋友,說不定就能在這裡邂逅,那當然是很神奇的經歷。
沿途經過的基本都是組屋區,組屋是新加坡政府給居民提供的公共住所,價格也相對便宜。由於新加坡位於赤道,所以其房屋的設計並不存在朝向和方位問題,一切都按照政府部門統一規劃,故而這些樓房的造型多姿多樣,有的歪歪斜斜,有的曲裡拐彎。剛來的人很容易迷路,那種整天處在找不到北的狀態,需要好一陣子才能調試過來。但到了皇后鎮這邊,就漸漸出現一些比較高級的住宅區。此時天色已經大亮,茂林修竹,望之杳然。MRT這一段基本在地上運行,很適合觀景。到了歐南園,才又轉入地下,若從這裡下車,往前走不遠就是鼎鼎大名的新加坡唐人街――牛車水,繼續往前走就是著名的克拉碼頭。事實上當年華人移民的聚居地並不局限於現在的牛車水一帶,而是寬泛得多,大致從克拉碼頭一帶一直到歐蘭園,即俗稱為大坡的地方。
列車繼續前行,就到了被稱為小坡的萊佛士宮一帶。小坡是指當年英國人聚居的地方,以當年英國人萊佛士登岸的地方為起點,現在那裡還佇立着一座白色的萊佛士的雕像,和克拉碼頭隔岸相望。旁邊是原來的國會大廈,現在開闢出來做了新加坡藝術之家,各種民間文化藝術類的公益活動經常在這裡舉辦。周邊多是殖民時代的建築古蹟,有維多利亞歌劇院、亞洲歷史博物館、富樂敦酒店等,圍繞着新加坡河形成了一個遊客公園。沿着河岸走過去,即可到達著名的金沙購物中心,魚尾獅公園和以榴槤外形著稱的濱海藝術中心。每天晚上來濱海灣兩岸觀賞夜景的人絡繹不絕,到了重大的公共假期,這裡則成為市民和遊人觀賞煙花表演和燈光秀的最佳地點。
這一站和下一站的市政大樓基本連成一體,既是新加坡的文化中心,也是新加坡的政治和旅遊中心。接下來的武起士,本來不是很出名,但由於距離新加坡國家圖書館和中華文化中心很近,遂成為本地和外地學人經常光顧的地方。何況不遠處還有受到小資青年熱捧的蘇丹文化區哈芝巷,以及擁有無數信眾的四馬路的中國寺廟觀音堂,所以地鐵站周邊的食肆總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很多個週末的下午和晚上,人們在國家圖書館舉辦的各種學術演講、新書發佈以及文化藝術類的座談和會談中度過,國家圖書館十六樓觀景閣更是無限風光,一覽周邊。聽完講座,一邊享用可口的茶點,一邊和心儀的學者或作家進行面對面的交流,那是相當愜意的多元文化體驗。
地鐵行進的速度很快,站與站之間平均用時兩分半鐘,有的稍微長一些,有的則短一點。到丹那美拉的時候,剛好是第二十四站。丹那美拉也是重要的中轉站之一,出站後坐巴士可以到達丹那美拉碼頭,在碼頭乘船則可以到達新加坡周邊的度假小島,如民丹島、巴淡島等。在丹那美拉碼頭的船上可以看到樟宜機場的飛機起起落落,尤其是黃昏的時候,一架架飛機猶如大魚在低空潛行,而一艘艘航行在海上的輪船則像飛翔在空中。當晚霞照徹天空、星光與燈光一齊綻放,這一片星月交輝、天人合一的景致簡直就是人間天上難得幾回看見。從丹那美拉站轉車去樟宜機場更加方便,只要走出地鐵,步行三五步到對面,直接坐進另一輛丹那美拉和樟宜機場之間的空中列車,再經過不到十分鐘的行使即可到樟宜機場站。
但到了樟宜機場站,卻並不就是機場的航站樓。作為世界上最豪華、最先進、最美麗的機場(沒有之一),樟宜機場擁有四個航站樓。下了空中客車,就會看到明顯的指示牌,一、三航站樓在這一側,二、四航站樓則在另一側,旅客可以坐平移電梯往返。到了另一側的二號航站樓,則需要坐接駁巴士到第四航站樓,而在這一側的第三航站樓,則需要坐輕軌到第一航站樓。就算是在第三航站樓內部,由於候機場地多路線長,也需要坐一站輕軌才可以到達A13~A21號候機廳。這種設計理念不僅充分體現出新加坡樟宜機場為乘客提供的種種便捷服務,同時也充分說明其設計理念的科學化和人性化。至於說到退稅的電腦自動裝置、入關的自助掃描機器、辦理登機手續的自助設備等就不一而足了,有了這些自動化的設計,是否就不需要人工服務了呢?並不,依然有一位服務人員在旁邊協助和指點,但這樣的設計確實大大提高了效率,減少了人工成本,方便了乘客,使得新加坡越來越具備智慧城市的特徵。
半年前初來乍到新加坡,乘坐的是新加坡航空公司的班機。新航的空姐穿着量身定做、剪裁得體的帶有東南亞文化特色的「sarongkebaya」制服――Salong(紗籠)是蠟染印花長裙,kebaya(芭雅)是修身的刺繡上衣,個個端莊亮麗,曲線優美。尤其是向你問話的時候,極其溫柔。如果航班上有老人和小孩,更會得到非同一般的貼心照顧。新航的服務名不虛傳,不僅提供各種飲料和豐富的機餐,還可以免費喝上一杯馳名中外的新加坡司令酒。據說,航班上的小毛氈、甚至耳機都是免費的,可以帶走作為紀念。那一次出了航站樓,直接打了一輛德士到雲南園。一路上,司機安哥滔滔不絕,不僅告訴我他祖籍廣東台山,而且給我介紹了新加坡五十多年的發展,從自然景觀到人文景觀,從歷史到政治,直到目的地,最後還幫我將行李一直拎到樓下,讓我對新加坡人的友善和熱情有了畢生難忘的印象。
這次乘坐的是上海東方航空公司的航班,在十號櫃檯辦理登記手續後,需要到A19候機室登機。由於時間尚早,就在琳瑯滿目的免稅店間閒逛。新加坡樟宜機場被稱為全球最佳機場,承包機場界的顏值,很大程度上在於其內部的食住行遊購娛的一條龍設計。這裡不僅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各種餐飲店,提供各種飲料和吃食,而且擁有幾乎涵蓋所有世界名牌商品的免稅店。作為一個高度國際化的國家和城市,新加坡也在打造自己的特色,其特色餐飲登上米芝蓮排行榜,也多次登上其他世界飲食排行榜。經過新加坡精工製作的TWG茶葉系列,享譽世界;虎牌鎮痛膏貼系列,更是聞名東南亞。至於其南洋老咖啡、榴槤系列食品等就更不用說了。同時,在每一個離境和入境的出入口都有非常舒適的休息區,可坐亦可臥,不要說整天待在機場,就算在機場過夜也沒有甚麼好緊張。前陣子有新聞報道,說有位母親帶着孩子,有家竟不回,每天晚上到機場過夜,以至於好幾天之後才被發現。樟宜機場不僅吃住無憂,其環境設計也是高度環保,每走到一處,不是綠樹環抱,就是花團錦簇,甚至流觴曲水、飛瀑清泉,簡直就是一個天造地設的天然氧吧,難怪人們在這裡流連忘返,甚至把這裡作為重要的旅遊景點。
十點十分,航班準點起飛。在離地的一剎那,才驚覺這次是真的要離開。短短半年其實就是轉瞬之間,半年之內,也曾多次從這裡起飛,每一次往返都是無比愉快的經歷,每一次旅程都是歡欣備至的體驗。也曾多次在這裡接送親人和朋友,到訪過每一座航站樓。讓我念念不忘的,除了這裡飄香的美食,閃光的店面,優雅的環境之外,還有這裡膚色不一的人群、氤氳可愛的氛圍,以及對於下一次飛行的美妙期待。這一次離開,不知何時可以再來?載着五百多人的大飛機很快升上高空,並進入平穩的飛行狀態,空姐前後穿梭,溫文爾雅地為客人提供各種飲料和食品。在整個機艙的一片熒光閃閃中,我打開眼前的電視,正是香港導演許鞍華2017年的新片《明月幾時有》。
這是一部根據真人真事改編而成的電影,故事是講日軍佔領香港期間,東江縱隊的游擊隊員進行的一場進步文化人的大營救活動,共救出愛國知識分子八百多人。為了參與營救和抗擊日軍,很多普通的香港市民放棄了親情、友情和愛情,潛入日軍的內部,或者活躍在山區,或者在後方和敵方之間傳遞信息,將個體的命運匯入歷史的洪流。許鞍華為何會拍出這麼一部類似抗日神劇的電影?作為故事線索的被採訪者,真實人物彬仔從戰時的小小通訊員逐漸老去,並被人遺忘,讓人一下了悟許鞍華這個「幾何」謎語的深意:如果從四十年代初上小學算起,彬仔現在至少已經七十多歲,在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中,他為趕時間而匆匆起身――為了生存,他不得不開計程車賺錢養家。「明月幾時有」?只記得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而明月並不常有。
三點四十五分,飛機降落在上海浦東機場。望着機場上空暖洋洋的春日的太陽,感受着北半球的涼涼的風,一下子沉入這灰濛濛帶着煙塵味道的安穩的空氣中。然而我還不能停留,必須再乘坐地鐵穿越大半個上海,從浦東機場到虹橋火車站,然後再乘坐高鐵一路北上……
此刻,遙望南天,重重霧靄已將南洋遙遙阻隔,新加坡彷彿是個未曾可及的夢。然而,樟宜,我已經飛過……

(本篇標題書寫:秦嶺雪)


王艷芳,江蘇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南京大學博士、蘇州大學博士後,台灣大學、美國維吉尼亞大學、香港浸會大學、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訪問學者,主要研究領域為中國現當代文學、女性文學、台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出版專著《女性寫作與自我認同》(2006)、《異度時空下的身份書寫──香港女性小說研究》(2015)、《千山獨行──張愛玲的情感與交往》、(2015)《大眾傳媒視域下的女性文學》(2016),在《文學評論》《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當代作家評論》《中國比較文學》等學術刊物發表論文八十餘篇。兼任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理事、教學工作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中國當代文學學會理事,中國當代文學女性文學委員會理事,江蘇省台港暨海外華文文學學會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