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

  • 全部
  • 內容
  • 期刊號
  • 時間
  • 欄目
  • 作者
當前位置:首頁 > 月刊

沈舒 譚孔文:憶記許地山——訪問黃慶雲女士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10月號總第406期

子欄目:訪談

作者名:沈舒 譚孔文


hk_c_86页.png

日期:2016年3月29日(星期二)
時間:下午2:45至4:15
地點:雲姊姊家中
訪問:沈舒、譚孔文
整理:沈舒

雲:雲姊姊
沈:沈舒
譚:譚孔文


沈舒按:黃慶雲女士,人稱雲姊姊,香港資深兒童文學家,作品包括童話、小說、兒童故事、兒歌等,著譯逾二百種,主要作品包括散文集《雲姊姊的信箱》、兒童詩集《兒童詩歌集》、《快樂的童年》、長篇小說《香港歸來的孩子》、短篇小說《金色童年》、翻譯作品《金河王》等;2009年獲香港藝術發展局最佳藝術家獎(文學藝術)、2015年獲第二屆廣東文藝終身成就獎等。憶記許地山——訪問黃慶雲女士1941年,雲姊姊在香港創辦《新兒童》半月刊雜誌,擔任主編,並邀請許地山先生撰稿,以筆名「落花生」先後發表〈螢燈〉、〈桃金孃〉和自傳〈我底童年〉(上半篇)三篇作品,其後出版單行本《螢燈》(進步教育出版社,1941年)、《我底童年》(進步教育出版社,1941年)、《桃金孃》(進步教育出版社,1948年)。九六高齡的雲姊姊由女兒周蜜蜜女士陪同接受訪問。本訪問稿經雲姊姊審閱定稿。

沈:今天很高興雲姊姊接受我們訪問,談談七十五年前關於許地山先生的往事。請問雲姊姊甚麼時候閱讀許先生的作品?

雲:我青少年時期在中國內地求學,最喜歡讀他的散文〈落花生〉,印象很深。

譚:雲姊姊認為〈落花生〉這篇文章的優點是甚麼?

雲:我覺得〈落花生〉所傳達的精神很好,花生埋在泥土中,成熟了翻開泥土才知道有沒有果實,不像桃子、石榴、蘋果等顏色鮮艷的果實般炫耀,我十分佩服這種樸實無華的精神。其實,我讀這篇散文前,已經看過他翻譯的童話《孟加拉民間故事》(1)。我後來編《新兒童》時,也用上這些童話。

沈:雲姊姊可否談談來港後的情況?

雲:1938年廣州淪陷後,我隨嶺南大學到香港大學借讀,繼續學業,翌年畢業。我在廣州修讀中文系,但來到香港後,發覺在香港建立健康的文學環境絕不容易,因此修讀嶺南大學社會科學研究所碩士時,轉為修讀教育,研究的題目是語文課程的設計和教學。在港大讀書期間,我很喜歡在馮平山圖書館讀書、寫作、做功課。期間,我曾經到教會學校如嶺南小學、真光小學實習,任教的科目是「中國語文閱讀」,為同學講故事。我借用了許地山的孟加拉故事,大受同學歡迎。

當時香港大學中文系相當守舊,傳統舊文學的影響很深。許地山加入香港大學中文系後,積極改革課程,推動新文學的發展,打開了一片新景象。許地山對香港的貢獻很大,地位崇高。所以,柳亞子曾經說過,如果沒有許地山,「五四精神」和伴隨「五四精神」而來的新文學不會傳到香港。

譚:雲姊姊還記得甚麼時候第一次與許地山先生見面?

雲:我當時在香港大學借讀,經常在大學裡碰到他,但沒有上過他的課。1941年我籌辦《新兒童》的時候,就想到請他幫我們寫稿。於是,那一年的春天,我就約他寫稿。1941年6月1日《新兒童》創刊,第一期就開始連載許地山的〈螢燈〉,然後又刊登了他的〈桃金孃〉和還沒有寫完的〈我底童年〉。但不幸他於同年8月4日逝世,不然的話他會留下更多精彩的兒童文學作品。另外,嶺南大學的老師和同學都認為這份雜誌很有前途,願意幫手寫稿。《新兒童》在同年12月1日出版第十三期後,因香港淪陷而停刊。

譚:雲姊姊對許地山先生有甚麼印象?

雲:我覺得他是偉大的文學家,當時對他又敬又畏,所以我第一次到他家中取稿時,實在害怕得很。《新兒童》第一期就有許地山的稿,出版後一鳴驚人,受人注意。沈:雲姊姊可否談談第一次到許地山先生家中取稿的情況?

雲:許地山住在羅便臣道,我當時聽說那裡的治安不好,經常有劫案發生。我雖然很擔心,但為了《新兒童》,無論如何都要到許地山先生家中取稿。每次抵達後,我和許太太周俟松女士、兒子周苓仲(從母姓)、女兒許燕吉都會圍坐一起,傾聽許先生講解一遍他寫好的童話。(2)

後來,苓仲告訴我,他父親一直希望為兒童寫更多作品。(3)許地山十分高興為《新兒童》寫稿,因為終於找到發表作品給兒童看的地方。苓仲告訴我他父親雖然很忙,通常在天還沒有亮前為《新兒童》寫稿,我聽後十分感動。

沈:雲姊姊當時有沒有組織文藝活動?

雲:當時嶺南大學學生會出版過一份小型的文藝刊物,我亦有份參與,還擔任編輯。我印象中曾經邀請過許地山與我們談文藝話題。另外,也邀請過冰心、鷗外鷗與我們談話。我還記得冰心很客氣,她說,她不善於公開講話,於是請丈夫吳文藻代為發言;鷗外鷗則從地理的角度談文學作品,他說蘇聯地方大,所以作品中的氣魄也大,篇幅也大,而日本地方小,所以作品中的氣魄也小,我們聽後覺得這些觀點都很新穎、有趣。我們沒有辦多少次這些講座,香港就淪陷了。

沈:1948年,《桃金孃》收入「新兒童叢書」出版,許地山先生已經離世了。《桃金孃》除了正文外,還收錄了幾篇悼念文章,包括梁國榮〈悼許地山先生〉、譚孟蓀〈悼落花生先生〉(中華書院五年級學生)、洪瑞麟〈悼許地山先生〉。請問雲姊姊為甚麼把這三篇文章收入《桃金孃》?

雲:1947年,我得到獎學金到美國哥倫比亞師範學院研究院進修一年,沒有參與編選「新兒童叢書」的工作。這套叢書由社長曾昭森主編,他是教育家,所以「新兒童叢書」偏重教育題材的作品。至於《桃金孃》為甚麼收這三篇文章,因為〈桃〉是正文,其他作為附文。

沈:除了文學話題,雲姊姊還記得與許地山先生談別的話題嗎?

雲:許地山是十分愛國的知識分子。我記得中國發行新鈔票時,曾聽說他特意用港幣兌換中國鈔票,可見他有很強的愛國心。後來,當貨幣貶值時,他損失慘重。

沈:許地山先生在港大教書時的「粉絲」多嗎?

雲:我記得在港大校園中,同學都喜歡提起他,說他是著名作家。

沈:許地山在1935年來港,在港大任教,1941年逝世;而張愛玲在1939年來港入讀港大,1942年因香港淪陷返回上海。期間,張愛玲修過許地山的課。雲姊姊當時也在港大,有沒有見過張愛玲?

雲:我與張愛玲雖然同期在港大讀書,但我沒有見過她。

沈:《新兒童》出版後很受歡迎,小讀者很多。我知道雲姊姊仍然與這些小讀者有聯繫。

雲:當時收到很多讀者來信,對我來說是很大的鼓舞。因為有這麼多讀者熱愛《新兒童》,所以我要堅持辦下去。到了今天我和這些讀者仍然有聯繫,加拿大甚至有讀者會,有一年他們曾經組團回港與我見面。當年的小讀者,現在都已八十多歲了。

我最近與苓仲通信時,他告訴我妹妹燕吉最近寫了一本關於她自己的書,內容都是真人真事,相當感人,書名是《我是許地山的女兒》。許地山過身後,燕吉和母親過着很漂泊艱苦的生活。

譚:《新兒童》是怎樣發行的?

雲:《新兒童》都是交給發行商在書局發售,除了香港還發行到南洋。

譚:我讀過雲姊姊的〈一面鏡子〉、〈七個哥哥和一個妹妹〉等充滿幻想的作品,覺得很有趣。雲姊姊為甚麼會從事兒童文學創作?

雲:抗戰期間,大家都希望做一些對國家、對社會有益的事。但怎樣才是有益的事呢?我想起魯迅的號召:「救救孩子!」於是,我就從事兒童文學的工作。

沈:雲姊姊曾經說過高呼這句說話的人很多,但能夠做到的就不多,而許地山是少數真正實踐這句話的人。我們知道無論許地山先生有多忙,他都願意抽時間為《新兒童》寫一些健康的、導人向善的兒童作品,給小朋友閱讀,建立一個理想的閱讀環境。

譚:許地山先生的作品有沒有影響雲姊姊創作兒童文學?

雲:我寫兒童故事的時候,往往在不知不覺間加插了很多生活常識和課堂知識,而且要逐一推敲、確定無誤才放心。現在回想起來,這種創作方法和態度就是受到許地山的影響。

譚:雲姊姊如何平衡童話中現實與幻想的關係?

雲:兒童故事要有現實和生活的基礎,但童話則不必如此,因為童話本身就要通過幻想來創作。我覺得童話是另一種世界,充滿幻想,充滿美感,近乎詩的境界,寫童話就好像寫詩一樣。少年時,我已經看安徒生童話。安徒生的童話也是幻想出來的作品。話雖如此,我曾經發表過一篇童話〈白蘭說的故事〉,取材真人真事,從現實生活的題材提煉成童話故事,嘗試發揮童話的力量來反映現實,結果大受讀者歡迎。

譚:我讀過雲姊姊、曾昭森談創辦《新兒童》的文章,你們都很關心兒童生活的環境。當時,有很多兒童幫人擦鞋,情況是否與CharlesDickens的《苦海孤雛》相似?

雲:香港當時有很多街童,過着很悽慘的生活。後來,香港大學中文系馬鑑教授與一群有心人在般含道創辦了香港小童群益會,並找我幫手為這些街童講故事。我經常到小童群益會講故事,找到的兒童讀物都講過了,到講無可講,唯有自己動手編寫兒童故事。另外,青年會也找我幫手寫劇本,給他們到小學演出。(4)

譚:雲姊姊一直從事兒童文學的工作,我想請教雲姊姊童心與兒童文學有甚麼關係?

雲:我認為每人都有童心,但有些人長大後漸漸忘記了童心這回事。從事兒童文學的作者要有童心才寫得出好的作品。

沈:今天我們很高興與雲姊姊談到昔日與許地山先生的交往,以及創辦《新兒童》的情況,讓我們對這段歷史有更具體、更感性的瞭解。謝謝!


【註】: (1) Lal Behari Day著、許地山譯《孟加拉民間故事》。上海:商務印書館,1929年
(2) 黃慶雲〈落花生悄悄播下的種子〉,《香江文壇》第二十五期 (2004年1月),頁13
(3) 許燕吉在自傳《我是落花生的女兒》提及《新兒童》時也有相近的說法:「《新兒童》的主編黃慶雲,我們稱她黃姐姐。《新兒童》是半月刊,封面特別好看。爸爸應她的要求,編了《桃金孃》和《螢燈》 兩篇童話刊在《新兒童》上。可惜,爸爸去世太早,否則還能多給孩子們寫些。黃姐姐來,我們歡呼雀躍,她喜歡孩子們,還在我的作文本上找了一篇,題為〈小蜜蜂的自述〉,大約有五十來字,這是我第 一次發表的『大作』。」見許燕吉《我是落花生的女兒》(香港:香港中和出版有限公司,2014年),頁40
(4) 雲姊姊早期所寫的劇本收入《新兒童叢書》第三十三號至第三十五號 (香港:進步教育出版社,1948年),其中〈中國小主人〉、〈國慶日〉(存目)、〈聖誕的禮物〉(存目)、〈一雙小腳〉(存目) 收入盧偉力主編《香港文學大系1919~1949.戲劇卷》(香港: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2016年),頁556至568,而〈一雙小腳〉亦收入霍玉英主編《香港文學大系1919~1949.兒童文學卷》 (香港: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2016年),頁412~442。
沈舒,文學愛好者。在香港土生土長,愛閱讀、旅遊、寫作。
譚孔文,劇場導演、舞台及服裝設計師、編劇,現為浪人劇場藝術總監,多次改編香港文學為劇場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