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8月號總第416期
子欄目：日本華文作家散文專輯
作者名：蒄心
（一）
親愛的，這一刻你應該是在歸途的船上。一個人的歸鄉之旅多少有些寂寞嗎？也許對於已經漂泊慣了的你無所謂寂寞，但這一刻，請讓我來陪你。
曾經陪你的日子並不多，而現在，能陪你的時間也只有這回程船上短短的一刻了。
海上有風嗎？
（二）
想對你深深地俯首說謝謝。
那一天送你上了列車的我，輕鬆地打開房門，輕鬆地看電視，輕鬆地去打工。我以為就可以這樣輕鬆地過去。但深夜歸家，讓自己面對四壁面對寂靜的時候，我無法輕鬆地面對我自己。禁不住寫了這封信。
這一刻海上有月嗎？
海上的月色是很美的，想跟你共賞。但今生已經不能了。
像你說的那樣，我們的路真的走得很短。從善感的六月那個細雨的午後，到這樣爛漫的櫻花紛落的初春，就這樣短暫的一程，已經讓我嚐足了人生最初的喜悅、溫柔、憂傷和美麗，讓我斯生難忘。
六月是小倉的雨季。那個雨季，我變得脆弱不堪，害怕聽到暴雨落地的聲音。很多次在無人的鄉村小路，在歸家的車上，在清寂的燈下，我試圖把被雨淋得濕濕的心擰靜，讓自己變得堅強一些，但每次都是失敗的。雨落的日子，便禁不住撥你的電話，想聽你的聲音。
（三）
其實，雨季過去以後，我們的故事似乎就結束了。對我而言，那之後便是一段盲目用一切來填補自己的虛脫的日子。有人看我很忙碌，有人看我似快樂，有人看我像充實。你怎麼看呢？我悲傷成麻木。那是怎樣的一段日子啊。
知道嗎，麻木是一種墮落，一種讓人回想起來想落淚的辛酸。
但我就這樣長大了，覺得自己像出繭的蝶。經過許多自己搞不清楚是恨你還是怨你的日子，我發現自己是那麼愛你。介意你每天在做甚麼，介意你每天和誰在一起，介意許多自己並沒有資格介意的事以後，忽然覺得自己悟到了一些事情一樣清醒。
原來，愛你應該容忍關於你的一切。
如果我不能給你想要的快樂，而別人能做得到的話，那麼我為甚麼不讓你快樂。
如果在你的視野裡有別的人喜歡你，只是因為你好，那麼我為甚麼不承認這種現實。
在你生活中的種種寂寞種種空虛，既然我不能幫你擺脫，而有別人能為你開脫，為甚麼我要阻撓。我甚至做了一個小女人最自私最低等的假設，如果我之外的女人可以消除你慾望的寂寞，那麼我為甚麼不允許你過得更輕鬆。那之後，我便釋然了。
（四）
是的，我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在沒有你的日子裡揣測着你的生活和我的心情，惦記着你生活。但我不悔。在青春最精彩的日子裡，有你給我的故事，生命便變得豐富、充實、憂傷而唯美。
在細雨的海邊的夜晚，在我們的心靈成為一體的世界，在深夜歸家寂寞的我的電話的另一端，許許多多我們之間的溫馨美麗的回憶，始終會記在我的心底。七月，你冒雨前來的日子，房間裡雪白雪白露着雨滴的百合的清香，讓我在每年百合開放的季節裡都會想起你。你送我的「植物物語」特有的香味兒，也會始終陪着我度過時光。
氣味兒，有時會把人牽到回憶的當時那麼真切的鏡頭。
你笑了嗎？笑我原來這麼癡這麼傻嗎？給我一點時間。
海上浪大嗎？月色好嗎？
記得曾經幾次，你問我「喜歡我嗎？」
而我的回答總是模棱兩可。
但親愛的，現在我可以老實冷靜地告訴你：我愛你。
愛你身上所有的優點和缺點。儘管我們的開始有一道深深的阻礙，我執意不肯承認，但現在在超越了一切的現在，我承認自己是那麼深地愛着你。
但你不必有負罪感，因為我是那麼客觀地愛你，並不被這愛所折磨。
折磨我的日子已經過去並越來越遠，就讓我做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好了。
小時候看瓊瑤的《心有千千結》，只覺得故事優美卻並不知「結」為何物。但現在我似乎有點懂得，人心裡的結也許會藏一輩子也解不開。
親愛的，雨季又快來臨，百合開放，在這樣百合花香充溢於季節的空氣裡的時候，我異常地想念你。
（五）
再次對你輕輕俯首。如果在我們的過程中有過傷害了你的話，請你諒解。
並深深感激，在我們相愛的日子裡你為我做過的所有的事，每個細節我都記得。
最感激，是經過了你，我知道了如何面對一個男人，一份感情，一段故事和一種傷心，更加優雅地。從前我曾經那麼害怕地離別的這一天，也終於在音樂和微醉中美麗地度過。這一生我們一起度過的日子真的很短，但我知道，我們已經緣修了千年。
我們熱烈迅捷地走完全程，並在結尾處默契地劃上完美的句號，我感恩而知足。
此生以後的長路，我們要在自己的軌道上畫與對方不能相交的平行線了。這樣也好，安詳寧靜地祈望對方，為對方祝福，如果若干年後有月無風的夜晚，妻兒都熟睡的時候，有一刻你會想起我，請相信我也在為你——我最初的愛人——祈禱。
愛上你，也許是一個錯，對於無知年少的我的青春。但我不悔。經過你我像經過了一所學校，你教我長大，變成豐潤自如。為這份恩情，我從心裡為你祈禱，祈禱你會獲得更多你想要的愛，祈禱你一生幸福平安。
（六）
親愛的，海上有風嗎？
真想和你最後做一次海上旅行，一起看看海上碧藍的海水泛起的白浪花。
但此後的長路，我們會各行一方，越走越遠。就讓我們揮手道別，互道珍重吧。
讓我在你回程的船邊，做一朵翻捲的白浪花，祝你一路平安，此生安好。
還有，那海上的月，其實是我祝福你的深情的眼睛。
1996年4月9日初稿 2019年6月1日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