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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 美:第一次挫折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8月號總第416期

子欄目:日本華文作家散文專輯

作者名:洋美

五月的陽光像盛夏的一樣耀眼,溫度計的水銀爬上了三十五度的印記。廣播員清澈的聲音,宣佈着今天是五月裡歷史紀錄的高溫。
今天是女兒幼稚園的音樂會,一年一次的超專業音樂會。來表演的都是NHK的專業音樂家。日本的NHK好像中國的中央電視台,是國家行政的媒體。能進NHK的音樂組也是各個大名鼎鼎的大家了。
這種專業大家的演奏,而且是免費的,對我們這些鄉村的主婦來說,真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感覺。
昨晚我一直在叮囑小愛,明天媽媽會到幼稚園,和你一起聽音樂會的。是的,對於孩子來說,沒有比父母能與她一同享受生活,更讓他們快樂了。
每當在學校的各種活動中,家長進入大會議室時,只要我的目光和女兒的目光相遇時,她的眼睛裡就會閃出興奮的光芒,是幸福,是滿意,也是對自己的自信。是的,媽媽的到來,能大大增進她的自信心,讓她在幼稚園這個小社會裡找到自我的位置,存在的價值。
所以我無論再忙再累,也要去學校跟她約會,有時也變成了身為父母的義務了。
我們昨晚還為約會,快活了好一陣。不知為甚麼,今早出門時我在她的屁股上,還是狠狠地拍了兩下。在日本,孩子是不能打的,無論是「首」還是「尾」,這都是犯法的暴力行為。即便是自己的孩子,暴力是不被允許的。但能克制住自己手腳的父母,還不是太多。
本來沒有時間了,讓她趕緊去穿鞋,她卻在門廳裡跳起了舞。看到時我又氣又恨,揚起的巴掌落在了她的身上。看來是打痛了,小小的身影坐進幼稚園的校車時,沒有回報我每天一樣的微笑,連我的擺手告別都視而不見了。
早上不快的分別,讓我自責了好久。為了彌補早上拉開的那段距離,步入音樂會的大廳時,我拚命地尋找着女兒的身影。
一群不相識的孩子,拚命地叫道:「小愛的媽媽!」
我討好地朝這群陌生的孩子們,擺着雙手,擠出了微笑。
在我身後的座位上,在一群一樣校服蹲坐着的孩子中,我找到了那張熟悉的笑臉。女兒驕傲地站起來,兩眼閃爍着快樂光芒。看來早上的不悅,她也早已拋在腦後了。
十一點整,音樂會開幕了。鋼琴,小提琴,兩個大提琴,還有好多孩子們喜歡的銅器道具。
的確是NHK的巨匠們,聽他們的表演真是一種享受。這種現場表演就是有着無限的感染力,是光碟放送所做不到的。它是有立體感的,這種音樂的擁抱,好像從身邊的每個角落走來,用愛心將我們包圍起來。
彈鋼琴的老奶奶,雖已是兩鬢白霜,但並沒忘記女人的可愛。整齊的白髮間,夾着一個可愛的淡色蝴蝶,與銀髮相配的是:一身的米色連衣裙。主持人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女孩。大大的眼睛,大大的臉盤,敦實的腰身,說起話來像個女低音在唱歌。
第一組曲子,也是這兩位一老一少來表演:《魔女宅急便》、《龍貓》、《神隱少女》、《螢火蟲的墓》四首主題歌連續表演。當表演龍貓時,那熟悉的「滴,滴,噠……」的節奏,喚起了一排排蹲坐在大廳裡小朋友們的記憶。小朋友們不約而同地,一起拍着手掌,大聲地合唱起來。小朋友的歌聲和NHK樂隊的合奏交織在一起,盤旋而上,迴盪在大廳裡。
我回頭看着女兒,她也興奮地拍着手。還未等我安心微笑結束,突然發現女兒身邊坐着的是,那個一直害得她回家就告狀的小男孩。
去年三月因搬家,女兒轉進這家幼稚園。那時的女兒很自信,很活潑。在外面見到生人也會大聲地問好寒暄。回家後總是講幼稚園裡的種種活動,今天和誰在一起玩了甚麼遊戲,學到了甚麼新的歌曲。
今年升到中級班,可能因為班裡的小朋友一半是其它班級裡調整過來的,女兒的笑容很少了。最近總是說,有個叫有信的小朋友總是欺負她。
一開始我沒在意,因為覺得這個年齡的孩子,各個都那麼萌萌地,應該還不懂得欺辱的意義。可女兒隔三岔五就會提到,那個叫有信的小朋友,今天又在她耳邊說難聽的話啦……
「小愛,你要是不喜歡他罵的髒話,你就對他說不要這樣。」我覺得孩子的事情,需要孩子自己去解決。如果女兒討厭男孩無聊地罵「糞呀」「壞呀」,她應該自己去告訴那個男孩。
「如果他還不停止罵髒話,你就對他說我會告訴老師的。」我又給了女兒一個建議,希望她能最終解決這件事情。
上週幼稚園舉行春遊,我有幸第一次見到了,那個討厭的男孩「有信君」。
女兒禮貌地介紹給我:「媽媽,這是有信君。」
我先是一愣,不是因為這個男孩長得兇,也不是醜,我在心裡想「喔,他好大呀。能裝下兩個女兒了。我怎麼這麼不負責任地,讓女兒獨自去碰撞一塊大岩石哪。」
「有信小朋友,你好。經常聽到小愛講起你呀。」我微笑地又看了一眼這個大傢伙。
小男孩,白白的一張臉,靦腆地沖我笑着。
春遊回家後,我馬上告訴小愛:「以後有信君再欺負你,你就躲到其他小朋友那裡,離他遠一點就好了。」
小愛倒是很鎮靜:「媽媽,我躲不開的。他吃飯的位置就在我身邊。」
那天我還不太明白,今天看到女兒班級裡的座席,明白了有信君就坐在她的左側。更令我吃驚的是,女兒的右側也是個高高壯壯的,臉形方方的,臉蛋紅紅的猶如一個黑猩猩的男孩。
環視了一下幼稚園的大、中、小班。
哇,不幸的女兒呀,這個幼稚園最大的兩個尺碼,竟然陪伴在她的左右。
再仔細觀察着,這兩個男孩不僅大,而且壯的驚人。黑色的大猩猩不怎麼愛說話,小白臉的有信君像個猴子一樣,不斷地上下亂竄。右邊碰碰女兒小愛,左面做個鬼臉給旁邊的小朋友看。有信君前邊的女孩更可憐,不斷地被他拽兩下頭髮,碰碰她的肩膀。
女兒有點犯睏了。可那隻小猴子的有信君,很是精神。做個鬼臉給左右看一看,嘴裡嚷着:「可怕吧!」
小愛和另一個女兒尖叫了一聲,剛剛上任的年輕小老師,有些憤怒而又無奈地沖着有信君,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看來小老師也還沒適應這個幼稚園,很是在意自己班上的孩子的一舉一動,生怕被其它老師批評。
NHK的交響組開始演奏了《白天鵝和黑天鵝》、《第三小調》的古典音樂。這種讓人享受的美妙音樂,不如卡通片音樂,方便小朋友理解。台上的音樂大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台下的小朋友也創作着自己的魔幻世界。
漸漸的,有信君也變得大膽起來,不斷創新,以引起周圍的注意。很快,女兒右邊的黑色大猩猩也被他吸引。兩個「巨汗」一左一右地夾擊着,小愛失去了自己的地盤。她被兩個調皮鬼擠到了後面,再加上這美妙的古典夢幻曲,小愛委屈地在兩隻猴子的後面,盤起小腿準備小睡一下了。
女兒的小腦袋像掛上了鐵錘,左搖搖,右搖搖,在那個小小的空間中,掌握着平衡,尋找着自己的位置。女兒的眼睛閉上又睜開,確認着自己沒有打擾前方兩隻小猴子。女兒睜開的眼睛,又被睡神吸引,慢慢地又閉上了。一頭微汗的腦袋,終於挺不住,耷拉在自己的膝蓋上。
有信君正愁着沒有新節目「上演」呢,看到在睡意中掙扎的女兒,感覺非常開心。他和黑猩猩兩個人,伸出食指,你一下,我一下,開始不停地點在女兒的臉上。
看來一定是女兒很委屈,當她的目光和我相遇時,已經是忍無可忍的一眼淚花了。想到女兒也很睏和疲倦了,做母親的我,心也瞬間軟了下來。
我拿起我的包裹,彎下腰,在不打擾演出的同時,靜靜地移動腳步朝大廳後方走去。女兒小愛看到我,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一個人在一群跪坐的孩子中,插空兒跑了出來。
在大廳的後方,我一把抱着迎面而來的女兒。緊緊地將她抱了起來。
「媽媽,有信君欺負我。」她哭着向我訴說着。
「喔,是嘛。是嘛。」我微笑着回答。心想這不是欺負,只是你們兩個生活世界的不同。你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像猴子一樣熱鬧的社會。
「那媽媽抱着你睡覺,好不好?」
嗯,女兒抹去眼淚,栽進我的胸前。
我警告自己,不能再因為出門沒有時間為理由,將自己的不平打在孩子的身上了。其實孩子的世界裡,也有很多他們理不盡的事態在等着她們自己去處理。
女兒因為前一天沒睡好,睏倦和疲勞也已經很讓她揪心了。她沒睡好覺,是我們家長管理上的錯誤。早上起不來牀,當然吃飯會晚,出門要遲些了。
那兩隻「猴子」,本身對音樂沒有興趣。好心逗一下周圍的人,想找到個自己的社會地位,卻被女同學哭訴,老師批評,他們也會委屈的。
如果做父母的,能有充足的時間來管理我們的孩子。想必那兩隻「猴子「,也不會需要到幼稚園裡找自己的地位了,因為回到家,父母能跟他玩個痛快,可能比幼稚園更貼心和有趣。女兒小愛也沒有必要,早上就被媽媽無名地批判,一天的開始就不快樂,淘氣的男孩更是害得她不悅。
正如日本的教育專家指出的一樣,孩子出門和睡前一定不可以指責他們。這樣不僅會影響她們面向社會的情緒,也會對他們身心帶來傷害。
無論是孩子,還是父母,其實我們每一天都在學習和醒悟。只要我們認識到了,我們就有改變的機會。
感謝今天幼稚園舉辦的這場音樂會,讓我看到了許多我在家裡看不到的事物。
我看到了女兒認生的第一次挫折,也有幸有機會能和她一起面對。鼓勵她自己去面對,去解決。因為她早晚要長大,早晚要獨自面對的。
希望女兒明白,人生中會有許多許多的挫折的。只要我們積極面對,就能早日掌握了戰勝困難的勇氣……

洋 美: 女,七十年代末生在中國,九十年代初來到日本,現在日本生活,定居東京。自幼愛好寫作,曾有多篇日語與漢語作品發表。長篇小說《我有兩個母國》已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