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石：那些遭去勢的日本貓們還能成為文學的主角嗎？

據日本一般社團法人寵物食品協會2017年12月22日發表的《2017年全國貓犬飼養實際狀況調查結果》，推計日本全國飼養貓狗共一千八百四十四萬六千隻，其中狗為八百九十二萬隻；貓為九百五十二萬六千隻。養貓者超過了養狗者。
看來，日本人是越來越喜歡貓了。日本人和貓的關係，有一首由貝塚智子、佐藤匡作詞，貝塚智子作曲的《我是貓》（おれねこ）的歌中表現得最貼切了。這首歌中唱道：「我是貓，這是我家那傢伙。這傢伙給我飯吃，這傢伙和我一起玩。因為我是貓，聽不懂這傢伙的話；雖然我是貓，不知為甚麼，總是會很懂得這傢伙的心情。」
這首歌惟妙惟肖地描繪了人與貓的關係。貓雖然不懂人的話，但是有時會分擔人的喜怒哀樂，你發怒的時候牠會躲得遠遠地觀看，說不上還很擔心；你高興的時候牠會圍在你的身邊嬉戲、玩耍；你悲哀的時候牠會靜靜地走來趴在你的膝蓋上，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像是在安慰你。
正因為牠不懂你的話，你所有的苦衷都可以向牠訴說，你不用擔心你所傾訴的過多的工作與生活的壓力會給牠增加負擔，你可以一吐為快，有淚就流，不用裝出笑臉掩蓋自己內心的怯弱，不用風度翩翩支撐心靈的坍塌。
但是牠又「不知為甚麼，總是會懂得這傢伙的心情」，因此你又似乎也得到了回應，得到了安慰。牠不是一堵牆，而是一個生靈，你們的心情在相互傳遞着理解的密碼，這種密碼不可言傳，但是卻在你們的朝夕相處和耳鬢廝磨中「心有靈犀一點通」，你們是同屬天地之間的互相溫暖着的存在，命運讓你們同有一隅蝸居。
貓在日本文學中的地位也實在不低，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我是貓》，也是日本人「貓論」中的絕唱。小說中的貓「吾輩」，簡直就是個哲學家，對人間的種種惡行和可笑之處評頭品足，娓娓道來，見解深刻，一語中的。雖然作者在這裡是以貓擬人，嬉笑怒罵，針砭時弊，但是貓的地位似乎在這篇小說發表之後地位陡升，貓在日本人心中的「權威」日益提高。
村上春樹的作品中也經常有貓出現。他的《海邊的卡夫卡》中的貓們好生了得，主人公之一中田不僅從貓那裡學到了很多知識，而且貓還有很神秘的能力，能和中田談天論地，有時像哲學家，有時像預言家，也深通「人情世故」。
貓不僅在日本的小說中頻頻出現，地位不低，在俳句中的地位也很重要，如「貓之戀」、「貓之子」是俳句中春天的季語，「灶貓」是冬天的季語。
為甚麼「貓之戀」是春天的季語呢？因為春天是貓的發情期。一到春天，不論是情竇初開的「少女貓」還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中年母貓，都會唱起音色不同，千差萬別而主題一致的「情歌」，撩得那些青壯公貓上下跳樑，情場死鬥。
一陣緋紅色的戰爭之後，自然有一些貓寶寶誕生於「硝煙淡出的時代」。據說貓的妊娠時間為兩個月，那麼在早春那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戰爭中懷孕的貓兒們，在晚春就會誕生了，「貓之子」也就成了俳句中晚春的季語。
芭蕉有俳句云：

貓戀聲止處窗外月朦朧
（貓の戀止むとき閨の朧月）

這是一場激戰後的安靜，月光如淡雪，朦朧而柔和，但是不知是不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前暫時的安靜。
但是我擔心的是像芭蕉這樣的俳句以後會寫不出來了，因為現在的寵物貓們大都被做不孕處理，據日本東京都福祉保健局2011年發表的《東京都犬貓飼養實態調查概要》，接受調查的養貓戶中，對百分之八十六點三的母貓會做不孕處置；而對百分之八十五的公貓會做去勢手術。
為甚麼一定要給貓們去勢呢？縱觀日本方面的各種說法，理由似乎很多。
首先據說是為貓兒們着想，如發情時荷爾蒙過盛，亂跑亂鬧，打鬥不已，容易發生交通事故，抓撓外傷，另外母貓們摘除了子宮、卵巢等，可以防止子宮、卵巢癌等多種「婦科常見病」，公貓可以防止睾丸癌，更有獸醫等說，現在貓狗通過性交傳染的疾病很多，如愛滋病等，不如一騸了之。
那些被去勢的貓們慾火熄滅，自然春秋兩季不再總是出門「淫蕩」。牠等自知已成「太監」，自慚形穢，羞於出門在外，去見那些昔日情侶，六宮粉黛，更可能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之鬱悶，油然而生一種「貓生萬事皆休」的懶散，因此經常閒居在家，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者增多，反而會使壽命還大大增加。
據日本一般社團法人寵物食品協會2017年12月22日發表的《2017年全國貓犬飼養實際狀況調查結果》：在家裡蝸居不出的貓的平均壽命為十六點二五歲；而外出貓的平均壽命為十三點八三歲。
由此看來，從貓們的「養生」來看，真是「慾火傷身」、「無慾乃壽」啊。
再一個就是為人着想了。想那貓等發情時狼哭鬼嚎，上躥下跳，不分晝夜，「情歌」不止，擾得左鄰右舍，不得安寧，哪像個文明社會？不如「釜底抽薪」，讓那些「情歌」弦斷曲終，四鄰靜好。
第三就是日本為了防止貓狗等的無限繁殖，還有有關貓狗去勢的法律。
日本《有關動物愛護及管理的法律》（1973年法律第105號）第三十七條規定：「貓狗的所有者，在這些動物隨便繁殖的情況下，有可能難以給予牠們適當養育機會的時候，為了防止牠們繁殖，必須努力採取使牠們無法生殖的手術及其它措施。」
看來如果芭蕉在世，再想聽到那動聽的「貓戀之歌」，然後趁着貓兒們的「中場休息」之際，蘸着朦朧的月光寫出美麗的俳句，要把希望放在那些被人們追殺不已的野貓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