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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聲:故園情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8月號總第416期

子欄目:日本華文作家散文專輯

作者名:李長聲

記得魯迅在哪篇雜文裡寫道:詩人要做詩,就如同植物要開花,因為他非開不可。如果你摘去吃了,即使中了毒,也是你自己錯。
這話是不是冷嘲熱諷,不記得了,但我覺得我們的詩人,就是這個日本華文筆會群裡的詩人們,真像是植物要開花,那麼熱情地作詩,天天都讀到幾首,令人為之一振,打起精神在異國他鄉過日子。這就是中毒吧。說老實話,出了筆會群,我幾乎不讀詩。好像當今有這樣的說法,寫詩的人比讀詩的人多。我不寫不讀,當然也就不懂,隨手點個讚還行,評論就好似蜀道之難了,胡為乎讀哉!
年輕時愛讀古詩,當然也不懂,但讀得比較多。偶爾也習作,所謂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謅」。
為恭賀戴宇兄詩集問世,我寫了一首詩,有點像五律。既然對新詩沒有甚麼可評說的,那就講一下我在這首詩裡想怎麼歌頌戴宇詩人,也算是舊詩與新詩的一個交流吧。
古詩有韻,有平仄,還有對仗。我這首詩的平仄也大致符合,但用的是入聲韻,違反了常規。因為寫着玩,所以寫成藏頭詩。先寫下「戴宇詩集問世為賀」八個字,然後像老牛犁地似的,一條壟溝一條壟溝地找詞兒湊合。
我來讀一遍。這可是平生第一次在人前讀自作:

戴星揚四蹄
宇內風雷烈
詩若綻梨花
集成千樹雪
問天精衛魂
世說軒轅血
為有故園情
賀觴飛莫歇

古詩用典故,不單有字面的意思,還可以加深含義和意境。
戴星,是古代名馬的名字,額頭有白毛,俗稱玉頂馬。戴宇兄就像是一匹駿馬,馳騁環宇之內,風雷為之激烈。這影響不得了,看看那麼多賀詞賀信就足以感受。
詩集叫《世界之外的雪》,一說雪,我們就想起古人的詩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裡反過來,把戴宇的詩比作梨花綻放,這些梨花集在一起,編成一個詩集,就好像千樹萬樹被雪給銀裝素裹,美不勝收。
律詩要求對仗,但「問天」和「世說」的語法結構不同,拿日語來說,一個用に,一個用は,對得不工。不過,這裡的「問天」指的是屈原的文章《天問》,「世說」,即《世說新語》,都是題目,名詞對名詞,似乎也說得過去。
屈原的《天問》,通篇向老天發出一連串的質問,比「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更奇特,更深刻。精衛填海的故事大家都知道。炎帝的小女兒游於東海淹死了,化作精衛鳥,常銜西山之木石,要把東海給填了。這是個復仇故事。日本人自古愛填海,皇居腳下,銀座那邊都是填海填出來的。凡事不能只是問,還要實踐。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有精衛填海的精神。戴宇兄作詩就具有這種精神,令人感動。
《世說新語》是南朝宋開國皇帝的侄子劉義慶領頭編篡的,內容駁雜,魯迅說它是「一部名士的教科書」。我很愛讀,好像對人生的態度也有些影響。這個宋是五世紀的朝代,皇帝家姓劉,所以叫劉宋,以區別趙匡胤的宋朝。日本天皇家沒有姓,萬世一系。日本五世紀是謎的時代,據沈約的《宋書》記載,倭王曾遣使朝貢。那時候都城在奈良縣的磐余。履中天皇冬天在磐余池泛舟,竟然有花瓣飄落酒杯中,於是把宮殿命名為磐余稚櫻宮。這是貴族的賞櫻,後來被豐臣秀吉給大眾化,發展成現在的成群結夥在花下聚飲。
軒轅就是黃帝,炎黃子孫的黃帝,是中華民族的人文初祖。魯迅有一句詩:「我以我血薦軒轅」。我想用這兩句強調精神與傳統,戴宇兄一脈相承。
觴是酒杯,有個詞「濫觴」,就是杯子浮在水上,當然不是現在的杯子,有點像碟子,才能水上漂。日本人過年喝屠蘇酒就是用碟子似的酒杯。古代有曲水流觴的文化遊戲,現在日本人當作自己的傳統還在搞。飛觴,就是一杯接一杯,喝得快,杯子都飛起來了。我讀戴宇兄的詩,覺得詩裡充滿了故園、故國的情懷,所以為他祝賀,要一杯一杯復一杯,不停歇手裡的酒杯。
不過,好像我們的詩人個個很現代,都不大能喝酒。或許這也是他們不大待見古詩的緣故。我家老祖李白是斗酒詩百篇,但到了我這兒,喝了好幾斗酒才寫出這篇小詩。

李長聲: 旅日作家,隨筆專欄作家,日本出版文化史研究專家,日本華文文學筆會終身顧問。曾任《日本文學》雜誌副主編。結集有《櫻下漫讀》《日知漫錄》《居酒屋閒話》《日下書》等二三十餘種專著。譯著有藤澤周平的《隱劍孤影抄》《黃昏清兵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