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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志豪:新詩與古典詩發展與回顧淺談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11月號總第407期

子欄目:評論

作者名:張志豪


《尚書.堯典》有云:「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詩是中國的傳統文化與瑰寶,有着很深遠的影響。經過二千多年的發展,要數最劃時代性的,除由上古古詩進化出唐以後之格律詩,就當數五四「白話文運動」所誕生出的新詩。這也是現今文學界的一大焦點。新詩的出現與古典詩產生了明顯的對比,人們亦為此掀起過不少的爭論。回首這新文學的浪潮,轉眼近百年,新詩已長得亭亭玉立、千姿百態;古典詩亦從清末的疲態中重新振作起來,在此嘗試作出一個概括性及階段性的回顧,相信富有一定的意義。

新詩篇
現今的新詩以自由詩為主導,吸收了早期各詩派的特點,亦加入了不少西方理論元素。象徵、朦朧、陌生化、蒙太奇等手法紛呈;後現代主義、結構主義、後殖民主義以至符號學之類的滲入,這些都為新詩打下了一支又一支的催化劑,令新詩在技巧與內容上都得到耀目的發展,亦為人們留下了不少優秀、成熟的作品,使人感到安慰。可是多元化發展背後,亦存在若干的問題,根源在於過分的自由,令新詩欠缺較客觀、統一的審美標準。
詩本來是最精煉的文學載體,可惜現今人們因新詩強大的自由度而開始對其缺乏真切的瞭解,人們不少迷失了方向,不清楚怎樣去賞析一首詩,不清楚何者為好詩,也不清楚怎樣才能寫出好詩,更可能連何者為詩也不太清楚。這尤以初學者為甚。這一切就是新詩日積月纍地欠缺較客觀、統一的審美標準所致。沒有較客觀、統一的審美標準,人們自是難以去賞析和考評。如一首詩寫一個泡了的杯麵打翻在地上,有些人可能會認為這意象很棒,不過也會有人認為這意象普通或差透。又如會有人認為押韻好,有人認為不好;有人認為陌生化好,有人認為不好;有人認為玩弄形式好,有人認為不好。優劣不能單靠主觀感覺判斷,莫說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就同一人在不同時間、境地也會有不同感受。故這樣的賞評必然欠缺公信力,令人不知所措。
由於新詩難以提供可循的法則、標準,普遍人難以有系統地去分別怎樣才算真正的好詩,對於初學寫詩者,這個問題更為嚴重。不能把握好詩的標準,心中並無一個明確的方向,自然也寫不出怎樣的好詩。撇開能手而言,現今之新作很多都有此毛病,其中精心細寫的還好一點,可卒意為之的卻差勁得要緊,淺見認為那些某程度上不算是詩。散文分句,沒節奏音樂感,亦無意境、詩味,只是一堆長長短短的文字,盡情地享受它們的自由。
面對這情況,筆者建議新詩應向古典詩借鏡學習,古典詩在格律上有特定的要求,尤其是格律詩;在意象內容上,古典詩亦有主流的看法。這些為詩歌欣賞者與創作者都提供了指引,具備一套明顯較客觀、統一的審美標準。當然新詩不必與古典詩要求看齊,亦無需達到西方「商籟」(Sonnet)的程度,但至少該走近早期新月派的路徑,並記取以古典詩為根源性參考對象。重點來說應留意詩歌之押韻;字裡行間的音樂節奏;文字的簡煉;詩意的跳躍,緊記散文分句不為詩;還有能令人產生共鳴的情景。務求為新詩建立概略與指引性的標準、方向,走向有規範的自由。余光中〈鄉愁〉、力匡〈燕語〉、黃國彬〈狂吟〉、羈魂〈如果我死〉、陳耀成〈圓桌〉、葦鳴〈香港交通〉、胡燕青〈泳手〉、王良和〈沉思者〉、洛楓〈莫問一生〉等都是值得參考的例子。
由於篇幅所限,只選葦鳴〈香港交通〉具體說明:

紅燈亮起
請止步
一國兩制
有限度


黃燈,依附於紅燈
一個過渡的訊號
沒有太多的自主
一國兩制,舞照跳


綠燈亮起
恩准向前的意思
一國兩制要環保
(1990)


此詩是「介入詩學」的作品,當中描寫九七回歸前普遍香港人對前景模糊不清的心態,在當時有着一定的共鳴感。詩中把握住交通燈包含紅黃綠三種的特徵作聯想,利用它們分述三個可能情況,中間與句子間存在着不同程度詩意的跳躍,營造較強的詩意。隨詩之觸覺分句形成特定的節奏。「步」、「度」、「號」、「保」之押韻,豐富了詩的音樂性,而這二者亦同時加強了詩味。
此外詩歌欣賞者與創作者亦應多讀中外古今文學佳作,打好根底,這才能寫出更多優秀的新詩作品。

古典詩篇
上述討論過新詩的問題,而現今的古典詩亦有其需面對的挑戰。古典詩有二千多年的傳統,走過這麼漫長的歷史,不免會出現疲態。淺見認為毛病主要有二。第一為趨向陳腔濫調,時常不是寫花鳥雲月、山水風雨;就是傷春悲秋、感遇苦吟,用詞不符實地襲用「挑燈」、「蠟炬」、「魚雁相通」等,了無新意,有損「風骨」,令人生厭。第二為不少詩作格律變得僵化,盲目遵守固有格律與古人規矩。如沈約之「四聲八病」,「聲詩」體式便是。此易於「因聲害意」,「本末倒置」,忘了為詩之真意,亦是這些激起了五四胡適與陳獨秀等人的強烈譴責。
就此而言,筆者有兩個針對性建議。第一為現今古典詩應多寫現今生活、時事、風貌現象,掌握時代氣息,發掘現代情懷,締造古典詩當代的生命。即如電腦、電話、電影、經濟、纖體、奧運、火箭升空等無不可寫。試舉幾首今人作品,首先是劉衛林〈電影《我家有一隻河東獅》看罷有感〉:

佳人才士盡猖狂,好色貪杯是季常。
柳氏專橫淪黑道,東坡油滑喪天良。
時流共說丰姿艷,薄俗誰傳俠骨香。
厚詆前賢供一笑,逸居無教總荒唐。

此詩詩風清勁,舊詞新意,說古論今,據改作呈現出今人所嗜之電影風尚,深具翻舊入新之妙。
接着是陳致〈香港雜詠.樓市〉:

樓市浮沉海,人流往復梭。
地緣維景貴,值讓孟鄰多。
相宅思逾半,傳聞信不訛。
萬金拼一擲,起落奈誰何?


內容貼切寫實,形象地刻畫出時下香港樓市炒賣現象,極富現實意義。
又陳彥峰〈代賦打油一首,戲贈秋官〉(金融界有所謂「秋官效應」(ChiuKwanEffect),應驗如神,今秋官飾演《血薦軒轅》,恐股市復受打擊。)

軒轅今一薦,市道復陰霾。
垮陷聯交所,震驚華爾街。
藝能徒費力,時運枉多乖。
更勝占龜術,神機可掛牌。

立意新穎,扣緊社會話題、氣象,寫來趣味盎然。以「聯交所」、「華爾街」、「掛牌」等新詞入詩,寫實而富創新精神。
另,張佩儀〈颱風〉:


西來黑格比揚威,九月颱風掩日暉。
暴雨注傾成水幕,驚雷閃耀破重圍。
熙熙攘攘長街靜,寂寂寥寥亂紙飛。
若得良朋同便酌,何須坐嘆物全非。


生活體味,娓娓道來,寫景真摰立體,詩風輕快舒暢。
第二個建議為有限度地放闊詩律,某些非必要的規則可因際會而定。如詩用作比賽考試、初學訓練的,當緊守格律,但詩是閒吟、唱和的,則大可放寬一下。多少容許如犯韻、寬對、孤平等,古人亦有不少例子。如杜牧〈遣懷〉: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此詩韻用《平水韻》下平聲八庚韻,按沈約之說、格律詩慣例,詩中除韻腳其餘均不應再用同韻之字,可是此詩尾句「贏得青樓薄倖名」竟在首字用了同屬八庚之「贏」,此為犯韻。而「贏」更大膽地用在押韻句首字這敏感的關節上。又同句中之「青」也近犯韻,因「青」屬下平聲九青韻,九青與八庚通韻,故有很密切的關係。可值得注意的是實際朗誦此句時,未感有甚麼問題,反存順暢之感。

又,李商隱〈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絃,一絃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詩中韻用下平聲一先韻,而次句「一絃一柱思華年」之「絃」屬一先,首句韻腳亦已用,故實不應再出現。惟此連用,明顯有意營造特殊藝術效果,可是嚴格來說,此處仍是犯韻的。
以下再看看蘇軾〈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
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


詩中頷聯就為寬對。「散」為動詞,「容」於此用作名詞;「明」為形容詞,「色」為名詞;「誰」指人物,「本」指狀態;此等均對得不工整,並佔此聯近半,對仗甚寬。
又,許渾〈泊蒜山津聞東林寺光儀上人物故〉:

雲齋曾宿借方袍,因說浮生大夢勞。
言下是非齊虎尾,宿來榮辱比鴻毛。
孤舟千棹水猶闊,寒殿一燈夜更高。
明日東林有誰在,不堪秋磬拂煙濤。


詩中頸聯兩句均犯孤平。「孤舟」句平仄格式為「平平平仄仄平仄」,第五字當平反仄,雙仄夾平,故此句犯孤平。「寒殿」句平仄格式為「平仄仄平仄仄平」,第三字當平反仄,按慣例,首字不計,除韻字外全句剩一平,故此句孤平。
由此可見,古人亦並非盲目遵守規矩,非重要情況,多少放寬一下亦無不可,反可令詩歌創作空間更大、變得更靈活。

總結
總結而言,事物的發展必然會遇到若多若少的困難與問題,但只要正面面對,尋求適切的方法,定能解決,而之後就能更上一層樓。現今新詩的發展還在成長的階段,尋找它的歸依;古典詩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祈望的是散發現代的氣息。只要努力,相信它們都會有樂觀的前路,為文學界綻放更多的異彩。




張志豪,港大中文碩士、中大教育文憑。《明報》集團編輯。著有《三癡堂詩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