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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友朋:讀書不成,豬年狂想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6月號總第414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專輯

作者名:施友朋

年紀大,對事物的心態也多了變化,唯一不變的,是在街上看到美女,心還會撲撲的亂跳,只是沒有年輕少壯時血脈的激動,眼睛會隨着玲瓏的曲線遊走,賊死的,活到這把年紀,我得承認:雖然不再暴食江湖,卻依然好色!像我這樣一個嬉笑人生的老頭,一日碰到美女再激不起「多瞧一眼」的時候,少了那一分浪蕩心情,恐怕人生也就走到盡頭。風吹燈滅,回首平生,好歹談過幾場戀愛,分不清是「老襯」還是「艷福」。人生,畢竟難以一一去數清楚;生過三個兒女,在「揾食從來不易」的年代,三個兒女都「成人」,不能不說是一項「奇蹟」;他們對社會沒甚麼大貢獻,也不至於作奸犯科,那作為一個小人物,毅然負起傳宗接代的偉大使命,那還有甚麼好遺憾?再追究下去,徒滿腔愁緒,一肚子無奈,何必呢?大半生已經夠苦,步向夕陽晚境,歲月並不如歌之行板而是一把無情的殺豬刀,是否應該向李白學習「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我有一個夢,就是詩人所說的「都歸了塵土,還原為一場春夢」,有春夢就有春風,春風得意馬蹄疾,我不必一日看盡長安花,只要「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不要笑我有偷窺情意結!生命的沉酣,燈火下樓台,為甚麼不可以是詭譎荒唐?道德文章就高人一等嗎?人老了,逃不掉胡思亂想的自得其樂。
胡思亂想,並不只是小說家的特權。讀台灣作家唐諾的《世間的名字》,說到小說家,提到英國「偵探小說女王」阿嘉莎.克麗絲蒂戲劇性的說,兇案發生,不曉得為甚麼兇手十之八九是被害人的丈夫或妻子;美國推理小說家勞倫斯.卜洛克筆下的馬修.史卡德則如此實實在在的回答:「是啊,我所知道很多的夫妻總是用三十年、四十年時間來殺死彼此。」唉,小說家都愛「胡思亂想」還是直窺婚姻的脆弱?人生多姿,人性複雜,而等閒平地,卻可起波瀾,否則就沒有小說家,老朽只好如此解讀。
胡思亂想最能謀殺時光。一眨眼,已退休多年了!依然談不上積極讀書,是以做人、寫作一點也沒有因時間多了而有所精進。那天,順手在凌亂的書架拿下董橋先生的《讀書人家》,其「自序」不過三百多字,卻是字字精彩,他引晁沖之〈夜行〉一詩,說他喜歡:「老去功名意轉疏,獨騎瘦馬取長途。孤村到曉猶燈火,知有人家夜讀書。」我讀了為之撫鬚微笑,順口吟道:野村到曉猶燈火,知有老朽夜讀書。董先生說他的書名叫《讀書人家》,很寫實,也好聽,讀書至今讀不出學問倒不必深究了。董先生乃一代文體大家,一手獨家散文光照華文世界,說武俠江湖必有金庸,談散文天地豈能漏掉董橋,他「讀不出學問」,老朽還敢奢談甚麼「讀書」?索性遇到生張熟李,就說自己是文盲,省得胡扯「文學的社會責任和作家的良心」,樂得耳根清淨。
我若「夜讀書」,皆因無聊;如「勤執筆」,不是怕忘字,而是欠錢──無錢哪得食雲吞,無錢哪來閒錢跑馬仔?手停口停,年輕時「生涯規劃」不善,白了少年頭,空悲切!不怕笑話,一旦衣食無憂,我恐怕擠不出一個字,世上好玩的東西多着,要看的好書多着,不說別的,光是董橋的散文,他惜墨如金也寫了那麼多名著,至今我仍未能一一細味,而創作澎湃洶湧的賈平凹,他寫的速度比我看的速度還要快得多,我書架上有他十多本小說仍未拜讀,原以為退休了可以「趕進度」,可是在野村的日子,依然懶散,有時面對書桌,坐在椅上,胡思亂想,窗外高樹有鳥鳴嚶嚶,清風吹來草木香,直到暮色四合,頹然如坐禪,一寐醒來,夜色如水⋯⋯原來「不看一字」,依然可「盡得風流」,浪費光陰,其實並不是罪!活得自在,何必嗟嘆「逝者如斯夫!」
善於「管理時間」,你會變成功人士?珍惜寸陰,未必能讓你成為聖人,同樣,著作等身,也不一定可成為不朽的作家。不久前在網上讀到王朔一篇感慨年未的小文,雖說「小文」,卻太有意思了!王朔行文,向來鬼馬,看似輕挑言不及義,卻更說透人生得失,他一開頭就說「平淡的生活哪有甚麼可以總結的,無非是吃喝拉撒,要不是靠此起彼伏的八卦消息撐着,真覺得人間不值得了。
確實是,你不是馬雲、李嘉誠,沒有資格大放厥辭說自己不愛錢視錢財如浮雲;像我是個電腦盲,自然不會像已經過世的喬布斯說要改變世界;佛祖四大皆空而我六根未淨,能談甚麼慧根佛性?
所以你跟我講人生意義是不會有好報的。人年紀大了,最怕看教人「做人」的文章,一切陳義過高的說理,都不是我杯茶,活到這年紀,我跟王朔的念頭一致:去他媽的,哥只想再多睡一會兒。王朔是個生活家,只追求自己活得過癮,是以他認為任何試圖總結人生意義的行為都是一個笑話,人生意義只是人類自己創造出來的小把戲,好讓人類不要太閒。那麼,無事忙果真是一種福氣,老朽「不看一字,盡得風流」,你敢說不是一種至高的人生哲學嗎?一本正經,活得一生壓抑,倒不如一頭撞死,好歹謀個痛快!
王朔的創作才華和俘虜美女、才女的心,人皆知之,已經戮破他的人生其實「大有意義」,只是他謙遜低調,自嘲的口脗都變成經典的「棟篤笑」:今年我比去年更懶了,懶得動,懶得寫,懶得賺錢,懶得成功⋯⋯「懶」真是個好借口,完美地掩飾了能力不足的缺點,還能散發出落拓不羈的氣質,讓自己有種超凡脫俗的感覺,我很欣慰。
一個人成名了,說甚麼寫甚麼都是真理,都是力量,且叫人心悅誠服,我想,這就是「魅力」吧!
當然,有些作家,其人其文隨着時間的增長,愈散發出人生的智慧,這是我這種遊戲人間的閒散人,窮一生之力也寫不出來的。令老朽忽然有此感觸,皆因讀了文壇多面手張曉風前輩的大作。驚識張大姐早於三十八年前,當年1981年7月25、26日,還算是「文青」的我,於何錦玲主編的《星島日報》副刊「星辰」版,分上、下兩篇談論張大姐的小說,題目叫〈奔潮逐浪而來的彩筆──初探張曉風的小說〉。當年我投稿勤快,皆因生活負擔重,猶幸何錦玲主編多用上了,記憶中未嘗退過稿,且稿費每篇千五字有四百大元,兩篇就八百大元,後來更調整稿費,記得每篇六百至八百元,每個月發表三至四篇,讓我在當年有足夠的零錢購書和賭馬,至今我猶感恩。這些往事其實已如煙了!
這些往事其實已如煙了!勾起回憶只因早前收拾凌亂的書架,從一大堆塵封的雜誌見到一本剪報,才發現久矣乎忘記了的「文青」時代,「讀書不多,想得太多」的「文藝」之作。正如當年文藝青年導師王小波所說,一個人不僅該擁有一個現實世界,他還應有一個詩意的世界。那些年,我也寫過幾首情詩,有風花雪月,夢裡,有馬蹄聲,背包裡有劍,就是不記得是否還有一管洞簫,要把夕陽吹成霜紅!
閒話表過,那年的所謂「初探」,探個屁!都是皮毛之見,如今讀張曉風大姐的散文,除了親切,不必「初探」、「再探」已添增了一份震撼,我想是她經過大病一場(六十五歲時大腸癌開刀),痊癒後對生命的大徹大悟,像收在《花樹下,我還可以再站一會兒》,其中一篇〈朋友.身體〉便感人至深,她的一個朋友,失散了四十八年,就憑一記手溫,在做禮拜的教堂就驚識她是「李大姊」而不是平日稱呼的「韓姐妺」。張曉風說,憑視覺沒認出李大姊來,而那「一觸手之際,一切都銜接上了」,她從來不知道觸覺的記憶如此頑強難滅的。張大姐欣賞林則徐兩句對偶詩:「花從淡處留香久,果為酸餘得味甘。」張曉風是個重情有義的人,才可以憑如此細微的一觸手,感受到幾十年友情的溫度,道出「念念不忘必有迴響」的境界。
張曉風另一本散文新著《星星都已經到齊了》,內收〈描容〉,提到一趟去日本,在一座山寺見到一則日文告示,告示上有一幅男子的照片,內容大致說「兩個月前有個六十歲的男子登山失蹤了,他身上靠腹部地方因為動過手術,有條十五公分長的疤口,如果有人發現這位男子,請通知警方。
通常一般人看了,尤其是遊客,多不會有甚麼大的感觸。然而,曉風卻有悲天憫人的情懷,她寺前癡立,忽覺大慟,因感人生一旦撒了手,在特徵欄裡竟只剩下那麼簡單赤裸的幾個字:「腹上有十五公分疤痕」!人,確實兩腳一伸,所有人間的形容詞都頓然失效,所有的學歷、經驗、頭銜、土地、股票或勳功偉績全都不相干了,真正屬於此身的特點竟可能只是一記疤瘢或半枚蛀牙。
張大姐感到如她一旦失足,則尋人告示上對她的形容詞便沒有一句會和她生平努力以博得的成就有關了。曉風對着那從不認識的山難者的尋人告示──不禁黯然落淚。這種大慟,頗有唐朝才子陳子昂「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無奈!老朽這人在時間的魔法變得反應遲鈍,感悟力零,有淚,也只往心中流,此刻人老體衰,只憶起馬奎斯《百年孤寂》中兩句話:「生命中所有的燦爛,終將用寂寞來償還!」人生最高境界也不過如此吧!做人,難得的就是適意而已矣!據悉在這個人人焦慮的時代,「轉變錦鯉」行大運已成為當下日常迷信的主流,內地有個叫@錦鯉大王的,發出第一條微博:「本大王法力無邊,關注並轉我子孫錦鯉圖者,一月內必有好事發生。」這條微博共獲得九百多萬轉發,而@錦鯉大王擁有逾一千八百多萬粉絲的大號。難怪有人驚嘆:這年頭已出現了一種「拜錦鯉教」,2018年則成為「拜錦鯉元年」。老朽讀書不成,賣文沒甚麼驚喜!不過,我摯誠深信,看過此文的親愛讀者們,如能順手把這篇蕪文傳上YouTube並按個like,必能「心想事成,逆天改命」,靈過叫夏蕙BB在年三十晚,以別開生面的豬形象到黃大仙上頭炷香,盼望特首體恤貧困長者。
快!行動,祝大家豬年事事大吉大利!

施友朋 福建晉江人。退休資深編輯、教師。賣文大半世紀,至今不疲;熱愛閱讀、寫作,冀娛人娛己,最終目的騙幾文稿費,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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