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翰：落在時光之外（組詩）

打風―寫在颱風山竹過境後
你已來不及遮掩，工程隊疲於奔命
保全在位置上盯了連續四十八小時，看着
街上被潮流趕下來的人從他自己的枝幹
被折斷，提前進入秋天，擺出心事
被撞破的笑容。讓人顧不上妝容就傾倒
是你的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

你為了甚麼假扮飄忽不定的人
把歷史從一座城照抄到
那些尚有空白的底稿上，你講話沒有邏輯，沾染了別地腔調
說是滿腹愁緒使你終於回到家
卻迷了路，你在掛曆上找好日子

頁碼越來越少了。他們把因為健忘
才葉落滿地的思想收拾起來
放進不大不小的竹筐，作了明天的燃料
而誰在出發前取出行李，是誰把夢低估
又拿來做空，以便你及時清點損失，回歸現實之中

讀雨，和兩個女人
它是每日無數風波着陸卻甚麼也不能覆蓋
它是沒有名字的人，現實面前服刑的人
來得太快以至於這僅僅是一種虛構或者表象

不，是密集的方格，他們讀讀寫寫，我將填入甚麼
鬥不過喧囂，它是欲言又止、是沉默，是城市的
外套，母親責怪，怎麼渾身都濕了，濕的是虛無
當大小車輛像幽靈般通過，你不能把道路輕易擦乾
它是幕布一拉開，誰也不知道甚麼時候離場，只聽
各個方向脹破了笑聲，無休無盡，翻亂了
你窗內的記事本，那些微不足道的
心願，一滴滴從屋檐墜下來。妻子帶着一打廢紙
回家：如果能寫，便下筆再寫，好過人和人擠在一起
而互不交談，在站台，商場大門，手機裡和公車上
陣雨一停全都按捺不住，從體內短暫出現的路口
抽身，急着離開自己。就像手上的筷子，不復在湯鍋裡
一次次試探，我知道，該熟的都熟了⋯⋯

落在時光之外――與潤庭、其新在西子灣
斜陽在此沉思，我不敢揮手
穿過血管，以及流星晝夜奔跑的軌道
就開向不相逢的對岸，那貨船，是否
太過匆忙？還有往日囈語如雲未曾走散
它埋在大陸架不吐不快的石骨
有憋不住的深藍，靈魂伸出舌頭
但甚麼也不傾訴。我按住快門記下
忙碌而不偽善的面孔，安之若素的面孔
請小心提問，切勿打擾，習習涼風飛動的
裙裾，把被觸痛的浪花吹向，杯中酒
和信紙的邊沿，我們就這樣靜靜站着然後被丟下
像一雙不太合腳的鞋子，讓它撒開腿
逃到沒有名字的旅程

我不敢揮手，是因為不敢偏離現實
做的夢，沒有火車接載城鎮與莊稼
一望無盡的空掄起拳頭，會擊向哪裡呢
燈塔照不進夜的客舍，緊靠最澄明的一扇窗
看着自己變得簡單，除了鳥翼低飛
沒有多餘的信息，除了碼頭一路走來的疲憊
不承擔遊歷的重。山與山別來首次搭肩
看着你不太擁擠的渴望，在海的餘光裡微醺
在歷史縫合了的欄桿前腳步輕飄，驕傲地下墜
緩緩脫去銀甲，毫無秘密地，高歌，舉杯
或者高舉火把，燒了一切幽暗的快樂，燒了
身體裡摘下的花瓣
現在，它只渺小於世界虛構的吻

與墮軌者
那一刻只是坐着等待用以等待的時間
將它不甚講究的袖口抹去
嘴邊的我，像漏洞百出的故事，很油膩

因為停在中途而子彈倉皇
遁形，射不穿空氣裡的脂肪和你
看不穿的心魄，擋在極度渴意
與滄海之間，聽，全城回暖

冬日，鬆開手反覆擦拭過欄桿又來
拍打你的胸脯，閒情
如氣根四處與人調笑，如何看待風
急於轉讓漫天消息，比如

你，一根卡在喉嚨的魚刺
不打算軟化以融入城市
的消化道，於是，筆直地躺着一動
不動地，躺成一根斷了電的指針

厭倦了回到起點。如今只有火車
掉轉方向，莫名其妙的自信一鞭子
打在地上，看誰按捺不住舉起
電話，因為疼，響個不停


換季 ――給祖母
你們用同一張棉被裝訂，說好了
信守諾言，彼此揉搓成一團
後來不知何時何地遺失了，或者被焚燒
這些底稿像燒焦的落葉，除了坐在
記憶前排的人，已經拿起案上的木梳
老化，習慣下樓梯的動作不利落
以及店舖門口幾次改道，古樹已生長得艱難
你悉心照料，這些願意中途停留的老主顧
世界拿着大額鈔票同你
找兌，有笑有淚，零零散散地，來不及寬慰
就被季節換走了，不甘心叫我
像瓶瓶罐罐在你身邊站好，在往日的午後
來人把大小街巷的身世和傳聞混為一談
你卻見他徐步而至，客客氣氣地遞上
最後一根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