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仁逵：太空漫遊

判頭發下來的《促銷指南》八珍背得滾瓜爛熟，自家添枝添葉又編了好些物事，順着興頭顛來倒去不曉得喊了多少時辰，直喊得，人和貨都乏電了日頭都落到街尾大樓的縫隙裡了，才省得旋開保溫瓶喝一口茶。眼下三尺那「太空超合金全天候負離子靜電吸塵飛碟」仍在爬來爬去，動靜不一樣了嗶喱叭喇有神無氣，這蠢貨，怎能指望它捱足三天。「拍硬檔，好頭好尾！」八珍跟飛碟說，那傢伙，索性停住了。攤前那兩圈看官閒人，一個下午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如今經下班的白領們一沖，散的七七八八。白領們都壞――個個行路撞死馬目不斜視，莫說幫趁，叫他慢半拍都難，八珍最恨了。收工吧夥計。八珍跟飛碟說。人潮中孤零零立着一個婦人，瘦得竹竿一樣，八珍一眼就認得，「呢位阿姐――」「一百幾十啫！睇足我三日都買唔落手？今日臨別秋波我私人再打個九折過你！」白領們湧來湧去，那婦人說：「觀摩吓啫，觀摩吓啫……」八珍不曉得甚麼是「觀摩」，自家拈了拈圍裙口袋分量，也罷，算有交待了今日。她跟飛碟說。起來收拾行當，該打包的打包該進箱的進箱，死翹翹的飛碟一把撈起塞進紅白藍裡，再抬頭，瘦婦早被白領們沖得無影無蹤。
十六的月色總是比十五的圓潤，此刻光澄澄，吊在幾根商廈上頭。
「太空超合金全天候負離子靜電吸塵飛碟」＃CN852在垃圾筒裡躺了半夜，又醒轉過來了，後檔略一轉動，嘩啦啦連同一堆菓皮紙屑翻落在行人道上，頂燈沒了嗶喱叭喇也啞了，就幾隻輪子還能動。月亮該有種牽引力――它到哪＃CN852就爬到哪，遇牆拐彎遇物躲物，黑泥白石亮水窪甚麼的它全用不着，軋軋軋就過去了。月色下兩條電車軌直筆甩亮晶晶，＃CN852在兩軌之間迂着往前爬往前爬。天橋腳下長年纍月都在的人都躺到了各自的鋪蓋裡，一個倒在破沙發裡的，不知是死是活。一隻貓在後頭吊一會想一會，掉頭走了。對街一個支着電燈桿嘔吐的，只瞟了＃CN852一眼，又埋頭他的正事。
天亮以前＃CN852來到了海皮，再也爬不動了，海水的飛沫輕飄飄落在它的背板上，半點聲息都沒有，倒是它那內置的樂音，「嗶喱叭喇嗶喱叭喇――」，此時又響起來了。
八珍買兩隻出爐麵包，一邊走一邊啃，「時間也爭取，空間也爭取」，像她常在攤檔上說的。忽地四方八面湧出了好多白領，擠得她連把麵包送到嘴裡的空間也沒有跺個腳的空間也沒有，八珍才省得，今天是星期六，遲了下班的人還是比平日早了下班。人潮越來越結實，把八珍硬生生地，腳不離地的挾擁着走了好大一段路，她四下張看，幸好方向還是對的。忽地前方十丈傳來一把亮吭女聲：「此後各位　看官　此後你有你的　忙碌　我有我的他條　你不羈的風火輪何曾　停留過　半刻　把天地間尤其是　人間一房一廳一丁一點　的微塵　通通收到一張隨時替換方便　無比的　天羅地網將你的悠閒進　行　到　底――」
八珍奮力游到人潮外圍，一圈看官閒人，後頭立着一個婦人，瘦蜢蜢竹竿一樣，兩手各一隻平底鑊正喊得眉飛色舞，八珍認得她，使足餘勁向婦人喊道：
「阿姐――！哪有人這樣賣不黏鍋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