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默默：垃圾場事故

「嗨，托雷斯，最近有啥新鮮事？」孟輝一邊把黑色圓筒狀的吸塵器推進庫房，一邊跟搖着頭走過來的高大男性打着招呼。

「下班了？去喝一杯？」
孟輝沒有立刻回答，拿出手機，埋頭假裝查看清潔工的排班表。
對面的男人有些不耐煩嘟囔道：「得了，別假裝查表了，我請客！快走。」
「哈哈，就等你這句。」孟輝三兩下扯掉工作服，接過托雷斯遞過來、還有一半電量的手機道。
跟在LHC黑洞電池產業部負責人的後邊，安檢極其嚴格的LHC安保系統，變得暢通無阻，原本至少十五分鐘才能見到地面上的陽光，說話的工夫已經打在孟輝身上，變得暖洋洋。
盯着沐浴在金色光輝裡依然滿臉暗沉的托雷斯，孟輝嘴角微微上揚，但他控制住了，不能得意忘形，這是一個最有可能成功的機會。喝醉了的托雷斯口無遮攔，毫無節制，他等這一天已經半年之久。
「上次跟你一起喝酒還是倆月之前，老規矩？老船長酒吧？」孟輝提議道。
「那裡的長島冰茶味道不錯。」
孟輝這次放開笑了笑，托雷斯酒量很淺，只是幾杯長島冰茶，半盤鹽焗腰果就進入醉酒狀態。
老船長酒吧內如其名，碗口粗細、已經磨損不成樣子的纜繩充當欄桿，厚橡木桌椅上蓋着一層發亮的黑色物質，這些全都固定在紅得發亮的地板上，牆上掛着帆船的舵輪轉盤、鑲嵌着幾塊破船帆的相框以及幾個古銅色的大煙斗。據說老闆買來了一艘十六世紀無敵艦隊的戰船，拆了做裝修。但看上去都是一些廉價品，孟輝對此並不在意，更不在意酒是否正宗，他看上的是這裡的冷清。
兩人推門而入，沖着正仰着頭，目不轉睛盯着電視新聞的老湯姆叫了一聲：「老規矩。」
不一會兒，腰果和酒都送來了。
「出甚麼事了？黑洞電池銷路不好？」孟輝來了一口黑方。
「恰恰相反。」托雷斯也沖着吸管猛嘬一口。
「那你發個甚麼愁？」
「你不懂。」
「那就喝吧。」孟輝心裡嘀咕道，我確實不懂。之前經營的生產手機鋰電池的工廠，就是被眼前的傢伙所擠垮。如果能搞明白黑洞電池的技術，還在這兒跟你喝酒？笑話！
「孟，如果你做了一件全世界都知道，並且都欣然接受的事情，之後發現這件事其實是個壞事。你會如何選擇？」托雷斯說完，把吸管甩在了一旁，猛灌一口。
「這個問題有點難。」孟輝低頭道：「事關金錢嗎？你知道我是個俗人，房貸、車貸、養孩子，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所以你知道我的選擇。」
「如果這件事情有可能害死不少人呢？」
「那我得想一想。你還要來一杯嗎？」
「要。」
「嗨，湯姆，再來三杯長島冰茶。你在看甚麼，這麼入神。」
「也沒甚麼，電池垃圾場又增加規模了。對了，最新的LIGO引力波探測器升級後，又發現了黑洞。」
「很奇怪嗎？」
「關鍵很小，離地球四點三光年。而且只有九毫米多一點，沒存在多久就消失了。」
「還是多關心下酒吧的生意吧。」孟輝端好托盤朝托雷斯走去。
孟輝又灌了托雷斯一杯道：「要說賺錢，還是你們厲害，LHC這種機構居然研究出來個黑洞電池，不用充電就能用到手機報廢。這都是甚麼奇怪的原理。」
「真丟人！在LHC工作居然不知道黑洞電池的原理，你聽着，我就講一次。」托雷斯又喝了一口道：「知道史瓦西半徑嗎？」
「任何物體收縮到史瓦西半徑內，都可能變成一個黑洞。地球壓縮到九毫米就有可能變成黑洞。」孟輝回答道。等等，剛才新聞裡發現的黑洞有多大來着？
「對，微小黑洞則是利用粒子加速度器使氫原子核加速後，相互碰撞，使氫原子密度不斷增加，最終突破史瓦西半徑，形成一個微小的黑洞。如此產生的能量將比普通核能反應堆的效率高一千倍，因為理論上將粒子的百分之九十在這個微小黑洞裡轉換成能量。懂了嗎？」
「嗯嗯，然後呢？」孟輝當然明白，但重要的是約束微小黑洞的關鍵技術的引力場是怎麼做出來的，這是絕對的機密。
「然後就裝進電池，電動汽車、手機、電腦就有無窮無盡的電能了啊？孟你是個白癡嗎？」
「如果我都懂，你的位置就是我的了！喝！」孟輝與托雷斯碰杯後繼續問道：「約束微小黑洞穩定的引力場怎麼做出來的？」
這是黑洞電池的一大難題，解決之後，他可以在這行分一杯羹。
「唉，就是這傢伙出問題了！孟，你聽我說。」托雷斯一把摟過孟輝的肩膀，嘴巴湊到他耳邊悄聲道：「引力場有0.00000001%的概率失效。」
「失效？」
「引力場出了問題，黑洞就會蹦出來，雖然存在不了多久，但足以對周邊的環境造成影響。」
「聽說過，可微小黑洞要吞噬掉地球要過幾十億年，那時候還有沒有人類都是問題。你發甚麼愁？倒是那引力場⋯⋯」孟輝還想問，但被托雷斯打斷了。
「你知道個屁！有一個出了問題，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你知道現在都有多少塊黑洞電池了嗎？超過二十億塊丟在東非大裂谷附近的專業垃圾場裡！」
「然後呢？」今晚可能又要泡湯了，托雷斯一旦開始激動，過不了多久就會倒地不起，呼呼大睡。
「這個資料是錯的！現在的概率是0.00001%，這樣的概率，只要有多餘的微小的黑洞蹦出來，恰好融合，再融合⋯⋯」「就會變成一個足可以吞掉地球的稍大點的黑洞？」孟輝終於明白托雷斯的煩惱了。
「嗯哼。」
「這樣的黑洞多久可以吞掉地球？」孟輝看着又趴在桌子上的托雷斯問道。那灘爛泥毫無意外，打起了鼾聲。
「嗨，湯姆，老規矩，酒錢算在那傢伙身上。」孟輝披上夾克，喝完最後一口黑方，「看甚麼這麼入神，湯姆？湯姆？」
湯姆用手指着電視畫面裡，一個純黑的圓洞道：「剛才直播說東非大裂谷的垃圾場出事故了，之後一直就是這個畫面。你懂這是啥嗎？」

【註】：LHC指的是歐洲大興強子對撞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