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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國靈:悼陶然先生──一點文章,一點親歷記憶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4月號總第412期

子欄目:「悼念陶然先生」專號

作者名:潘國靈

如今想來,已無法記得確實甚麼時候認識陶然。也許見字先於見人,卻是陶然寫到自己一本書。2001年我出版個人第二本小說集《病忘書》,未幾陶然即寫了一篇小說書評〈有形無形的病〉,卻不在他新接任的《香港文學》刊登,而是刊在當時新成立的商務印書館網站,作「專業推薦」。這當然於我是一個鼓勵。
往後跟陶然的往來,主要就在《香港文學》的約稿與交稿之間,但因為都是鰂魚涌街坊,而雜誌社辦公室又在鰂魚涌,有幾回也到辦公室拜訪,某趟陶然約在「太平洋」咖啡店閒聊,一時間我聽着這名字有點「陌生化」感覺,就是太古坊的PacificCoffee,大家說話聲音都細,談點寫作談點辦文學雜誌的處境,溫煦而不着痕迹。後來這家太平洋改了作simplylife,我們碰到面,有時仍會說,下回約在另家太平洋咖啡店。
說到陶然,不能不提他每年為《香港文學》一月號策劃的「香港作家小說專號」。不知這專號從哪年開始出現,我個人蒙陶然邀約,從2011年至2018年不曾間斷,每年這時候刊出一篇小說,彷彿成了「約定」,為我以至多位香港小說作家,架起一個難能可貴的舞台,也有向外展示的作用。陶然深明要寫出一篇小說需時間醞釀,一月份的稿,每每提前幾個月便邀約,悉心等候,埋班齊稿每每到12月10日左右,不到最後一刻不「落閘」。在三聯出版的《香港短篇小說選2010~2012》,編者馮偉才在序中便有此言:本地文學刊物稀少,造成了《香港文學》一刊獨大的局面。它每年一月號刊登的『香港作家小說專號』,就像是香港小說創作者一年一度的檢閱。據知,有些作者表示,《香港文學》要稿,會拿手中最好的給它,因此也形成了刊登在『香港作家小說專號』上面的,大都是作者的水準之作。儘管這與此小說選編者可觸及的小說範圍(肯定也不無避免地仍有漏網之魚;個人並不認同「一刊獨大」之說,以當時來說)和編選角度有關,但這也點出陶然辦此小說專號所起的重要性。為此我曾當面向他感謝,但如今想來卻只嫌太少太含蓄了。
另外,說到小說,當然不得不提2015年,陶然為慶祝《香港文學》三十週年,其中特別為八個作家,各出版一本小說卷,可見他對小說創作之重視。八個作家我有幸是其一,陶然最初說篇幅約二十五萬字,我依此回顧自己的作品編出一個選本(也加入一點新作),後來說要刪到十五萬字,也依此刪減,最後小說選集定名《存在之難》。記得陶然多次說到出版和推廣不易;在香港此情此景,也是另一種難。大家交談不算深,但印象中,他身為建制中人,有時說着說着,也開始熟到會對其中的世相說一兩諷言,但輕描淡寫,點到即止。或者其中可見堅持與妥協、謙謙與諍諍、流露與隱藏,如何同時活於一個文學人的身上。
除了小說專號,陶然自身作為散文家,每年也在《香港文學》策劃「香港作家散文大展」,也蒙其厚愛幾番邀稿,我曾寄回較散文化的小說片段,也曾特為此專號寫較實驗性的散文(最後一篇是2018年9月號的〈身體成了寫作的終極場域〉),陶然都有足夠的胸襟包容。至於詩,我閒來有寫,但少有主動發表,倒是陶然曾兩度邀請,為雜誌的封底詩創作,成了我不大多為應「圖」而生的詩。最後一次他發來一幅朵拉畫作,我寫了一首〈竹林,別鳥〉(刊於2017年8月號),謹重貼如下:


不是所有鳥都屬於天空
不是所有鳥都放任翱翔
不是所有鳥都喜歡高揚
如你,生性羞怯,更愛低調
隱在闊葉林之中低空飛行,怕被看見

不是所有鳥都喜歡腐肉
不是所有鳥都喜歡飛魚
如你,棲在竹枝上施展輕功
等待一顆果子從樹上掉下
或者一隻昆蟲從枝上走過,好作饗宴

不是所有鳥都銳利如鷹
不是所有鳥都癡情如雁
但你也不錯呀畢竟有一個雙生伴兒
你身上的棕與眼圈的藍也甚美麗
如果轉換姿勢
還可看到你修長的尾巴和尾下的白色覆羽
聽說你還懂得模仿別鳥聲音
因此細小如你,也可成鷺,成鷗
點綴竹林,也可成為主角

以上說的多是文章記憶。又說回親歷。除了以上寫及的點滴,較特別的,是一次共行的東北疆七日考察行。時維2010年8月1日至7日,我隨同一群作家,包括陶然、潘耀明、王良和、蔡益懷、原甸、宋怡瑞等等,取道北京前往內蒙古海拉爾、滿洲里,再轉往黑龍江的漠河、哈爾濱,這趟我首度踏足中國東北,去了有「中國北極村」之稱的漠河,距香港3,529千米,在「中國最北郵局」給香港寄回兩幀明信片。旅程豐富,在此與陶然特別有關的只記一筆。滿洲里接壤中俄蒙邊境,售賣俄羅斯工藝品的店舖自然多,俄羅斯鋼製用具、琳瑯滿目大小精細不同的俄羅斯套娃自是少不了。印象中黃昏走在街頭上,陶然忽生一念,邀約王良和、蔡益懷和我,各以俄羅斯套娃為題,給《香港文學》寫一篇小說。後來回程,應約交回的好像只有蔡益懷一人。我當時未能交出,算是失約了,但一直念之,時而找來家中一個俄羅斯套娃,對着企圖與它產生通感「物語」,結果真的閃出創作意念,寫成的小說〈俄羅斯套娃〉卻是發給廖偉棠當時在《明週》策劃的「日月文學」(後結集於小說集《靜人活物》)。小說細節多少取材自這趟行程經歷,但故事是虛構的,自以為意念獨特,雖最後未能於《香港文學》發表,但沒有陶然發揮編輯本能的興之所至,這篇創作便不會出現。
最後一次見面,在2017年12月30日。那年底「港深城市/建築雙城雙年展」參展項目「異質沙城」,以敝作長篇小說《寫托邦與消失咒》為創作藍本,其中有由譚孔文改編自小說的《洞穴劇》體驗式劇場。廣州的凌逾教授與研究戲劇的林蘭英當日清早特乘坐廣九號火車,遠赴北角ConnectingSpace觀劇和出席下午座談會。中午,凌逾先約在城市花園酒店中菜廳「粵」飲茶,來者還有陶然。也是在這席間,首次聽到陶然道明快將卸任《香港文學》總編輯之職,說時也是一臉淡然,看不出其悲喜。記得他也說到這樣也好,之後便可放更多時間在自己創作上,之前因為編務,自己的創作一直有所耽擱。如今不過一年多矣,忽聞噩耗,天人永隔,之前約稿往來的點滴文字仍留在電郵中、短訊中,多少令人措手不及,但經過去年的無常幻滅,又覺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便發生了。我只是希望,不需再多寫一篇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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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陶然先生(左)與潘國靈先生攝於滿洲里。


潘國靈 :小說家、文化評論人,著有小說、散文、詩、城市論集十多種,近著有長篇小說《寫托邦與消失咒》、小說集《存在之難》、散文集《七個封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