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4月號總第412期
子欄目:「悼念陶然先生」專號
作者名:黃勁輝
陶然離世的消息,來得多麼的突然!
今年農曆新年,陶然還在電話短訊中約我茶敘,我一邊為2019年《香港文學》一月號小說專輯首次甩稿而道歉,一邊因為事忙推遲了茶敘。想不到以後竟沒有機會了!
我跟陶然的交往不算很深,初時只停留於《香港文學》的稿件交送。後來,也斯發起茶敘,相約小弟跟陶然和林曼叔相敘於銅鑼灣。通常話說得最多的都是也斯,陶然謙謙遜遜,說話不多。也斯總是想到很多計劃,跟陶然談寫作計劃,跟林曼叔談劉以鬯等各種文學研究計劃。(後來在也斯離世後,林協助我們出版了《劉以鬯作品評論集》第一集,可惜只做一半,一直沒有按承諾出第二集。香港文學之事,不圓滿者,十常八九。)大家一旦談起人生浪漫韻事,陶然總是眉飛色舞。大抵他是最感情豐富,至情至性。文人含蓄與南洋浪漫,陶然兼容一身。
也斯離世後,偶然跟陶然茶敘,但是地點轉了去咖啡廳。陶然不喜歡喝咖啡,也不介意到咖啡廳,他只喝西茶。後來聞說他出版了一本散文集《街角咖啡館》,我未有拜讀,還說笑他不喝咖啡,卻寫咖啡;陶然笑說愛寫咖啡的人,不一定等同愛喝咖啡。
論兩代《香港文學》的作風,劉以鬯與陶然很不一樣。劉以鬯先生素以嚴謹知名,每一篇稿他親自拜讀,不論對方身份,只問稿件質素。出版前也喜歡跟作者通電話,有時可能只為了很小的改動。劉先生仔細認真,令人肅然起敬。陶然的作風跟劉以鬯完全不同。陶然上任後,我記得第一次投稿給《香港文學》,等了半年還未有發出來,我不想等,就主動說不用登了。後來我知道他來自印尼,做事節奏較散慢,有一種隨心所欲的浪漫作風。陶然的編輯作風,往往給予很大自由度給作者,我後來慢慢欣賞到他的好處。在香港幾許風雨的日子,陶然從來沒有給規範作者,也沒有對內容指指點點。記得當時有些自稱「青年人」(香港很多中年人爭着認是青年人,大抵自認青年能討一點好處吧!)辦的雜誌,先定主題內容,邀請作者跟其心意「指導寫作」,寫得不合其心意,政治成分不合其意,批評政府不夠狠則不刊登。香港風起雲湧的日子,很多文學雜誌變質了。自稱代表「青年」的中坑,用最粗暴的手段講「理想」,掛文學的花而不談藝術。陶然的隨和謙遜,獨有一種包容性。陶然從不喜歡說假大空的偉論,看似弱不禁風的書生。後來我知道他是從印尼走到北京讀書,因為仰慕中華文化,他押上了自己的青春和前途,後來才來到香港發展。陶然一生經歷過險川奇峰,世事的複雜無常,沒有誰比他心裡更瞭解。陶然總能在最危急的時候,表現得灑脫隨心,令《香港文學》成為一股清流,百家爭鳴,暢所欲言。猶記得我曾經投接近兩萬字的小說,陶然笑說超過《香港文學》的文章限制,他沒有要求我改短版,反而他想到打成上下兩期刊登,靈活為作者設想,難能可貴。
我的短篇小說結集《變形的俄羅斯娃娃》,幾乎都在陶然主編《香港文學》時刊登,即將出版之長篇小說《張保仔》,亦有章節在《香港文學》刊登。陶然任內,曾經出版一些書籍。由他精選《香港文學》過往刊載精彩的小說、散文、評論等,當中自有他推動文學的心意和努力。他總是這麼低調,這麼默默耕耘,從來沒有邀功。陶然剛卸任總編之職,安享晚年之時,悄悄與世長辭,令人惋惜。香港文學的發展,陶然應記一功!
2011年6月1日黃勁輝(後排左四)與陶然先生(前排右一)一起出席「海辛作品座談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