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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惠民:五十五年的兄弟情——痛悼老涂——悼念陶然先生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4月號總第412期

子欄目:「悼念陶然先生」專號

作者名:曹惠民

3月9日晚七點許,剛剛開始吃晚飯。手機響了,傳來北京老同學張國榮低沉的聲音:「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老涂走了……」「你說甚麼?」「你說甚麼??」
……簡直是晴天霹靂!深感震驚!無法相信……淚水頓時止不住地流出來,頭腦一片空白……
噩耗很快傳開,微信群裡一片哀悼聲,「太突然了」「太悲痛了」「無法接受」「不可思議」……是說得最多的,有的朋友說如「五雷轟頂」,有的年輕朋友說「有想大哭一場的感覺」……
直到現在,連續五六天了,微信上好幾個群裡還在不斷地有痛哭或合十拜拜的表情包……香港作聯、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上海作協、廣東作協、江蘇省台港文學研究會、福建省台港文學研究會、美國洛杉磯作協、澳華作協、世界華文女作家協會、世界華文文學聯盟等許多華文文學團體組織、大學和天南地北的朋友個人也紛紛發出唁電悼文……中國作協鐵凝主席、錢小芊書記也致電弔唁……一個作家逝世,這麼多人這麼多團體這麼快地表達悼念哀思,這樣的情景,是自啟用微信以來從沒有看到過的!非常實實在在地說明了逝者的人脈有多廣!人緣有多好!人望有多高!大家的痛惜之情有多強烈!
幾天了,才稍稍平靜一點,和老涂(陶然原名涂乃賢,與他大學同學時的稱呼,叫了幾十年,從沒變過)相識的舊日歲月,重又回到眼前……
驀然回首,從1964年9月和他成為大學同學,到他2019年3月過世,已經五十五年!相知相助相惜,友情超過了半個世紀……
我們讀的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那時是五年制,本應1969年畢業,卻因為「文革」,拖到1972年才分配離校,在北師大待了整整八年,這樣的大學同窗,也真是史上少見!我倆文革前就已結下深摯友誼,無話不談。文革中,我們因為觀點相近,在一個組,幾乎天天混在一起。到「文革」後期,因為前三屆同學已分配離校,不少房間都沒人管、房門大開,我們仨(還有一位現為西安某大學博導)就搬進了中南樓一間空房。沒日沒夜地偷偷讀那時被視為「封資修」的中外文學名著(都是老涂從老詩人蔡其矯那裡借來或他從琉璃廠走了關係淘來的),這也為他日後走上文學創作之路並取得了很大成就打下了紥實基礎。我們在兵荒馬亂中分手,我被發配回原籍,他則在七三年南下香江。一別十七年!直到恢復通信(才得知他已變身為作家「陶然」)之後的次年(1989年),那年仲春,4月13日他乘到滬蘇杭組稿之便,特地來蘇找我,敲響了我家的大門……他在蘇勾留三天,兩人把蘇州市內主要景點玩了個遍,說了說不完的話,在天平山紀念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牌坊前發思古之幽情,還泛舟蘇州河上,過後相約學步朱自清俞平伯,寫了同題散文〈夢裡姑蘇〉,在港陸兩地的報刊發表。
之後就不斷地收到他的作品和信函,我也因「香港作家陶然」而開始關注研究港台文學(後又擴展至海外華文文學),以後又常常在華文文學的全國、國際或香港的有關會議上見面,互相介紹認識彼此的朋友,很多朋友知道我們原來是八年的大學同窗,如今一個是香港著名作家,一個在內地大學主攻港台文學研究,都說這樣的組合搭檔,實在是老天的眷顧安排,實在太難得太少見了!每次參會,幾乎都同居一室,文化考察形影不離,在大陸,南從廣州深圳桂林,北到長春長白山天池,從蘇州上海常熟無錫到南京揚州鹽城淮安,無數次的相遇相聚。1997年我從韓國客座結束經港回蘇,首次訪港,他陪我玩了不少地方,中環、太平山頂、維港碼頭,大嶼山離島……還去了他南豐新村的舊居,他給我介紹了他的太太和兩個兒子,以後多次到港大中大嶺大教院理工大開會講座,他總會聯絡在港的朋友曾老總大洲維樑立川漢聞梅子蜜蜜益懷……諸兄相聚。香港台灣之外,也曾和他同遊新、馬、泰、汶萊,留下難以忘懷的美好時光。每次相聚,話題是越來越豐富,共同語言更多,談華文文學的現狀前景缺憾,談讀過的書看過的刊物,談老同學談家人,談朋友同行,談我的學生他的作者,也談天下大事家國之情,看法多很接近或高度一致,也有歧見處,則各自申述,坦誠交流,企圖說服對方,實在還不能求同,則互相尊重,絕不強加於人,也不會影響友情,都認同相容並包應是現代人的基本素質。
2013年,是老涂晉級古稀老者的一年,我們老同學早早就籌劃着要為他好好慶生,9月27日在北京,老同學在母校附近的一家酒樓,為他舉行了熱鬧的生日宴會,我送上了為他特地製作的生日相冊,前面還手書了「賀乃賢七秩壽」的兩首詩:


過海飄洋勇向前,
歷經劫難志尤堅。
勤耕敬業四十載,
文采風流數乃賢。


京師初見憶從前,
文苑知交乃夢遷。
人海蒼茫賢作伴,
驀然回首五十年。

次日,我們二人乘火車趕到徐州,參加在那裡舉行的「陶然文學創作四十年研討會」(由江蘇省台港文學研究會、江蘇師大文學院主辦)。在會上,由我的學生司方維博士為大家放映了我預先做好的賀壽PPT。我在解說時,想到我和他相識相知五十年的友情,想到他為了文學戮力拚搏而累壞了身體……不禁潸然淚下,說不下去……
陶然的文學創作主要是小說(包括長篇、中篇、短篇、微型小說、小小說、閃小說)、散文和散文詩,自1974年到2019年筆耕四十五年出版了近四十本作品。港內外評論界學術界有為數眾多的佳評。我曾在2000年編過一本《閱讀陶然》(陶然作品評論集),此後十幾年又有香港蔡益懷博士、福建袁勇麟教授相繼編過他的創作評論集、研究資料集。像這樣有港陸兩地的三位學者為一個作家編輯出版研究論集,求諸兩岸三地當代文壇,也似屬罕見。這從一個方面足以說明他的創作成就之高、影響之大。無可置疑,他是當代中文文學的重要代表性作家之一。
陶然也是香港文學期刊史、出版史上繞不過去的一個重要人物。1985年參與創辦《香港文學》(並任專職編輯半年),2000年接替劉以鬯先生,出任《香港文學》總編輯直到2018年,整整十八年。《香港文學》是份出版週期較短的月刊,實際上,只有「總編輯陶然」這一兩個專職編輯,卻從來都沒脫期過,也幾乎很難發現有文字校對方面的失誤,總是在每月一日(甚至上一個月月底前)準時問世……這裡面有老涂多少的心血汗水,他付出了多少的心力體力……外人是很難想像的。正是有了他的全情付出,《香港文學》成了香港文學的一個品牌、成了世華文學的一塊高地,海內外很多作家都以在《香港文學》上發表作品為榮。在2015年該刊創刊三十週年紀念學術會議上,知名學者作家劉再復、北島等和港內外眾多學者都給予了高度評價。他還是1988年成立的香港作家聯會的發起人之一,以後又一直擔任作聯報刊的掌門人,先是《作聯會訊》,再是《香港作家報》,到後來《香港作家》雙月刊,陶然一直擔任主編。作聯二十年、三十年紀念畫冊,也是由他執編的。擔任副會長執行會長多年,他和曾敏之、劉以鬯、潘耀明先生等共同為香港作聯的發展做了很多付出,組織、參與了很多文學活動(講座、交流、評獎等),為當代香港文學的繁榮、香港年輕作家的成長,作家群體的團結壯大作出了重大貢獻。
陶然為人低調,在人多的場合,他往往比較沉默寡言,他自謙說自己不善言辭,也有人或許還以為他待人不夠熱情,但其實相處稍多,就知道他待人絕對誠懇,不說假話,不虛情假意,待人接物總是溫文爾雅,與人為善,講信用,講義氣,又很樂意幫助他人,尤其是對那些他看過他們的文章,覺得有發展前途有潛力的年輕人,他總是盡自己所能給予幫助指點。他也曾蒙受過誤解,但他總是默然以對,從不解釋,他相信事實和時間自會維護公道!正是有這樣的重要成就、貢獻和高潔的人品和好人緣高人望,陶然的遽然離世,才引起了普遍的震驚和痛惜!
回想起來,我和老涂的最後一次相見是去年5月25日,我們同時應邀去江蘇鹽城出席世界華文文學高峰論壇暨第三屆世界華文文學大會籌備會,會後鹽師方忠校長派車送我們到揚州,揚大文學院邀請老涂為研究生作講座,又同遊古城廣陵(2017年也是仲春,他曾和復旦陸士清老教授、香港詩人秦嶺雪兄三人行赴揚州賞春,再來蘇看望病後復原中的我),28日他去南京轉機返港,我回蘇州。我們的大學老同學、詩人右安居士得知我們又同遊揚州,6月間曾賦「詩二首有讚」,詩云「騎鶴下揚州,瀟灑自風流。文壇蜚聲遠,依舊弄潮頭!」「陽春白雪馨香遠,陶然秋梵並蒂蓮,不是兄弟勝兄弟,登高望遠傲雲天」。卻萬萬沒想到,揚州一別,竟成永訣!
兄弟啊,你讓我如何接受?
老涂,你慢走啊!我還有東西要交給你呢,北師大我們當年的老師張恩和教授前不久剛寄來他的書文集,囑我轉交你一本,還有《解放日報》朱蕊師妹寄來的你的一筆稿費……2019年我們還沒見面,你怎麼就急匆匆地走了呢?
老涂啊,一路走好!願天堂沒有病痛……沒有煩惱……


2019年3月10日~15日

曹惠民 :(1946~),江蘇南通人,蘇州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1964~1969年負笈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1979年起於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師從許傑、錢谷融先生攻讀中國現代文學專業研究生,1982年畢業,獲文學碩士學位。曾三度應聘赴台灣、韓國任專任客座教授。兼任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名譽副會長、江蘇省台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會名譽會長等,應聘擔任美國文心社顧問、日本華文文學筆會學術顧問。個人專著有《台灣文學研究35年(1979~2013)》《多元共生的現代中華文學》《他者的聲音》《出走的夏娃》《邊緣的尋覓》,主編《1898~1999百年中華文學史論》、《台港澳文學教程》、《閱讀陶然》、《台港澳文學教程新編》,另參編十多種中國現代文學史、比較文學史和國家級高校教材。1980年至今在《文學評論》、《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等兩岸三地及新、馬、泰、菲、印尼、韓、英、美、加等國幾十種報刊發表論文二百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