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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 可:懷念陶然學長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4月號總第412期

子欄目:「悼念陶然先生」專號

作者名:徐可

3月9日,在朋友圈裡突然看到,香港著名作家陶然先生逝世了,一時間我竟愣住了。先生剛剛七十多歲,也沒聽說有甚麼大病,怎麼會說走就走了呢?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不斷回想起與陶然先生交往的一些往事,總想寫點甚麼,卻不知從何說起。就這樣沉默了一週,沒有寫下一個字。
我很早就讀過陶然的作品。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從高中畢業到上大學那段時間,因為酷愛文學,買了不少古今中外文學名著。記不清是在哪個選本中,我讀到了陶然的散文。同時讀到的還有劉以鬯、彥火等香港作家的作品。那時能讀到的書很少,香港作家對我們來說更是遠在天邊,所以印象特別深。我沒想到,二十多年以後,竟然有緣與他們相識,甚至成為朋友。
2008年3月,我被派往香港工作。工作關係加個人興趣,我跟香港文藝界交往頗多,其中與香港作家聯會交往尤為密切。讓我驚喜的是,我在這裡見到了那些當年以他們的作品深深打動過我、給我以文學啟蒙和滋養的作家,包括華語文壇泰斗劉以鬯先生。更讓我驚喜的是,我與陶然先生還是校友、系友,他於1964年考入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二十年以後我也成為北師大中文系的一名學生。有了這層關係,更加覺得親近。初次見面,我跟他提起,我曾經讀過他的散懷念陶然學長徐 可文〈山屋〉,到現在還記得文章開頭那句:「屋是掛在山坡上的。」一個「掛」字頗為傳神。他聽了一臉茫然,不記得寫過這篇文章了。後來我查了一下,原來作者是吳伯簫。我深為自己的唐突羞慚。
香港作家聯會是一批志同道合的香港作家自願組成的文學社團。作聯經常舉辦各類文學活動,如文學講座、研討會、筆會、朗誦會、徵文比賽、文學成就展覽等等。香港回歸後,此類文學活動更加頻繁,並積極與內地文學界溝通,邀請內地作家赴港交流。王蒙、張煒、王安憶、蘇童、余秋雨、徐小斌、池莉等內地作家都曾經參加過作聯的研討會、座談會。劉以鬯先生是作聯名譽會長,年事已高,偶爾會參加作聯的活動。彥火原名潘耀明,是作聯會長;陶然原名涂乃賢,是執行會長。作聯是一個純民間組織,作家們也都不是有錢人,兩位會長為開展活動籌集經費沒少操心。我為香港作家們的文學情懷所感動,盡自己所能支持他們的工作。在繁重、緊張的工作之餘,盡可能抽時間參加他們的文學活動。在港五年間,我參加得最多的就是作聯的活動;2013年3月,我離港返京之前,參加的最後一場公務活動也是作聯的活動。會上有人拍了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照片上,我正和香港作家張詩劍在台上握手,大概是為他頒發甚麼獎項吧;而陶然,作為會議主持人,正往台邊走去,留下了一個側影。這是我和陶然先生的最後一張合影。回到內地後,我還特地寫了一篇文章,介紹香港文學界現狀。
在這樣的交往中,我與不少香港作家都成了朋友。每次見面,陶然先生都很熱情。先生比我年長二十多歲,卻從不把我當晚輩看待。他總是那麼謙和,彬彬有禮,滿臉微笑。先生為人真誠,他的笑容讓人感覺特別溫暖。
陶然先生在小說、散文創作方面皆成就斐然。我特別喜歡他的散文,喜歡他真誠愷切的文風,約他為我們報紙(香港《文匯報》)副刊寫點稿,他欣然應允。陶然先生很勤奮,下筆又快,每去一地,回來就能給我們一篇稿子。雖然是記遊散文,但他寫的不是「景點介紹」式的遊記,在描摹當地風土人情的同時,總是融入自己的情思,令人讀起來回味綿長。每讀他的作品,都是一次藝術的享受。我回到內地後,又為我所供職的報紙向他約稿,他仍是欣然應允,很快就發來幾篇作品。有了微信後,我們聯繫更加便捷,有一段時間頻繁互動,還談起我們敬愛的老師啟功先生。2016年,先生兩次來京出席有關活動,都提前通知我。我下班後,連夜趕到他下榻的酒店,一杯清茶,相談甚歡。2017年6月,為慶祝香港回歸二十週年,應香港作聯邀請,我隨中國作協代表團赴港訪問,又見到了陶然先生。老友相見,分外開心,他還送我一本剛出的新書。他永遠是那樣文質彬彬,面帶微笑,讓人感覺很溫暖。
陶然重感情,他對大學老師錢瑗教授(錢鍾書楊絳的女兒),終生銘記師恩,和同學發起在北師大校園立起「敬師松」紀念碑,並親撰碑文。每次來京,他都要去看望「楊絳媽媽」。楊絳先生去世後,他的一篇〈楊絳回家了〉,寫得風輕雲淡,然而用情極深,傳誦一時。
陶然是個儒雅文靜、言語不多的人,他想說的都寫在他的作品中了。我們的交往並沒有多麼特別之處,真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然而,正是這份淡如水的友情,令我珍惜。有一次,周潔茹告訴我,陶然先生跟她說了幾次,我們給他寄報紙時,把他的姓「涂」錯寫成「塗」了,不知可否更改過來?我看了一下微信上發來的信封照片,不但「塗」錯了,而且地名「鰂魚涌」的「涌」(音chōng,河汊的意思,多用於地名)也錯成「湧」(音yǒng,指水由下向上冒出來)了。我明白,這是漢字簡化帶來的副作用。香港用的是繁體字,同事理所當然地認為「涂」應為「塗」,「涌」應為「湧」,不知道在香港這是兩個不同的字。我當即讓同事改過來,並給年輕的同事詳細解釋了兩個字的不同含義。陶然先生有古君子之風,凡事生怕給別人添麻煩。由這件事,我有點感慨,信手寫了一篇隨筆〈「我姓涂,不姓塗」〉,發了點議論。寫完也就完了,並沒有拿出去發表,當然,陶然也沒有看到。現在,他再也看不到了。

徐 可 :魯迅文學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