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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華棟:記憶裡的陶然先生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4月號總第412期

子欄目:「悼念陶然先生」專號

作者名:邱華棟


那天我回家比較晚,一直沒有看手機。等到我瀏覽朋友圈的微信的時候,看到有人發的消息,說是陶然先生突然去世了。
我心一沉,實在是驚愕萬分。想到去年11月初,我隨鐵凝主席為團長的中國作家協會代表團,前往香港參加慶祝香港作聯成立三十週年紀念會的系列活動,還見到陶然先生,幾天裡我們都在一起參會、對談、吃飯、聊天,陶然先生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一副樂陶陶、欣欣然的樣子,哪裡像是一個會得急病的人?即使是得病了,我知道他一向身體很好,怎麼這麼快就去世了?哎呀,立即想到人生之無常,想到生死之由天命,不禁悲從心生。
我還想到去年,內地、香港和海外華人世界接連去世了多位文學大家,如劉以鬯、金庸、洛夫、雷達、張勝友、二月河等等十多位,感覺是一代大家凋零去。這種感覺,實在是有些沉重了。尤其是去年劉以鬯先生去世,他是《香港文學》前任多年的主編,我最喜歡的香港作家之一。今年,陶然先生又去世,這是香港文學界又一大損失。
我和陶然先生交集不多,不過,我們很早就見過面,應該是九十年代在北京的某個文學活動的場面上,不過,那時只是由朋友簡單介紹了一下,沒有怎麼說話。後來,是2004年的4月,剛好我在北京張羅了一次聚記憶裡的陶然先生邱華棟餐,中午十二點,作家徐坤過來的時候,帶着陶然先生一起來了。他們是在一個研討會上,開完會就一起過來聚聚,見見一桌子的舊友新朋。
我當然很高興,我記得,那天的陶然先生戴着一頂鴨舌帽,身材削瘦,笑盈盈地和我握手。徐坤說,「這就是《香港文學》的主編、作家陶然先生。他說曾經見過你。」陶然先生真的是他的名字所起的那樣,樂陶陶,笑起來溫和、謙讓、彬彬有禮,如沐春風。
我說,前幾年我讀過您1974年發表的一篇有關香港之夜裡,幾個小人物的故事的小說,名字我忘記了。
他說,「那一篇叫〈冬夜〉。」
我說,「對對,就是這個名字,寫的是幾個香港小人物在冬夜裡,發生在一家餐廳裡的故事,很有意思,對我寫京漂很有啟發。」
那天我們喝了很多酒,陶然先生不勝酒力,談笑卻很輕鬆愜意。
後來,隔幾年,總會在一些場合見到他,簡單交流幾句。我得知他竟然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南下去的香港,在香港打拚多年,一直筆耕不輟,出版了四十多種小說、散文、隨筆、評論集單行本,總字數在七八百萬字之多。這在香港這個高度商業化的社會裡,是十分罕見的。因此,陶然以四十多年的文學創作生涯,在小說、散文、評論的創作上斐然成就而彪炳港島文學史。同時,他在文學活動的組織上,也花費了很多心血,是香港文學界一位文學活動家。他自2000年之後就主編《香港文學》雜誌,參與香港作家聯會的組織活動。我是幹過很多年的文學編輯,我知道,當編輯,花費的心血,那都是在一個個字上體現的,編輯事業的成就體現在一頁頁雜誌的內容上。那麼陶然先生在文學創作、文學活動和文學編輯幾個方面都做出了成績,給我們留下了豐厚的文學財富和遺產,是香港文學天空濃墨重彩的一筆。
回想起來,我最開始閱讀陶然,讀的不是他的小說,而是他的散文。我記得在很早的時候,我就讀過中國友誼出版社出版的一本散文集《回音壁》,那還是在我上高二,十六歲的年齡,這是我現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從記憶裡浮現出來的。我印象裡,他的散文,自然、清新,信息量很大,總是他在各處遊歷的見聞,是他內心世界的坦露,是他閱讀的劄記,也是他讀人的印象,看風景的觀感。他的散文屬於發散性的,題材多樣,筆調自然,帶有着明代文人小品的性靈,和五四時期的散文家的自然生動。所以,我一向是喜歡他的散文的。
後來,我才讀到了他的一些小說。這些小說,有長篇小說,如《與你同行》《一樣的天空》,這兩部長篇小說在內地的上海文藝出版社和作家出版社出版過。這幾部長篇小說從人物的塑造,小說的結構和語言的呈現,都體現了陶然的鮮明的風格。那就是,陶然的小說秉承了五四以來的現實主義的風格,寫現實人生,寫社會萬象,寫內心世界,寫小人物的悲劇和喜劇,白描手法,順序時間的結構,注重細節,突出人物性格和命運曲線的聯繫。
他的這種現實主義的寫作手法,在香港是特立獨行的,不同於劉以鬯先生的意識流和超現實,形式的新異和獨特,陶然似乎是頑強地、執拗地以文學關注現實人生和社會,這是他的寫作圭臬,並在寫作過程中持續地深化,還加上了香港地域文化色彩。他的中短篇小說,微型小說,「閃小說」也都很有特色。而且,這些小說的發表和出版,從長到短,到微型和「閃」小說,可以看到香港刊載小說的媒體的萎縮――報紙副刊不斷減少版面,連載小說由長到短,逐漸到「閃」,文學生態是惡化的,文學的園地是縮小的,文學讀者也是在減少的。但一種文學的精神,卻還在香港不少作家的內心和頭頂閃耀,因此,才造就了陶然先生的持續的不懈的寫作。
陶然的所有作品,應該說,都是純文學的寫作。這一點,不像是香港一些通俗文學家,通過在報紙雜誌連載武俠言情科幻偵探長篇小說來謀生的。因此,他的小說和散文,都是純粹的文學作品,這一點十分明顯。這和劉以鬯先生的創作姿態也是一樣的。可能他們都有別的謀生本領,並不完全把自己的寫作當成謀生的工具,因此,在文學的品質上,自然就更加藝術,更加純粹,因此就具有了和時間抗衡的長久價值。
前兩年,我還讀到了他在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風中下午茶》,這是他後來的散文風格的變化之作,更加平和、沖淡、達觀,流露着對人生境界已達化境的坦然。
我們知道陶然還是《香港文學》持續多年的主編。主編一份純文學刊物,在當今世界幾乎是一個愚人的事業了。但這個活兒,他一幹就是十八年。十八年的時間裡,在《香港文學》這份雜誌上發表作品也有幾千人、五六千篇、四千萬字了吧?這是我粗粗一算的結果。不過,大抵上是差不離的。一本純文學雜誌也是需要生存下去,可以想見,陶然先生在這本雜誌上花費的心血。辦刊物,需要人力物力財力,三力一個都不能缺。陶然先生一直很削瘦,健朗,七十多歲了,感覺總比實際年齡小十歲的樣子,這和他的達觀,勤奮奔走和良好心態都有關係的。因此,忽然聽到他去世的消息,我實在太吃驚了。
這幾年,我熟悉的作家周潔茹接任了《香港文學》的編輯事務,雜誌繼續生機勃勃,面目更加新穎,作者的隊伍也是五湖四海,四面八方,每期的專題別開生面,十分有意思,能夠看到很多作家的風采,成為我們瞭解香港文學乃至海外華人文學的一個十分重要的視窗。這次,也是她打電話給我,證實了陶然先生去世的消息。我下筆匆匆,但我對陶然先生的緬懷和悼念之情,同道的感佩和喜愛之情,都是深藏於心,也流於筆端的。謹以此文緬懷陶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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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3日香港作家聯會三十週年聯歡。左起:陶然、邱華棟、周潔茹



邱華棟 小說家、詩人。祖籍河南,生於新疆,十六歲開始發表小說,十八歲被武漢大學中文系破格錄取,後獲得文學博士學位,研究員職稱。曾任《中華工商時報》文化版主編、《青年文學》雜誌主編、《人民文學》雜誌副主編,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出版、發表有各類文學作品單行本近百種,獲得莊重文文學獎,老舍長篇小說提名獎,林斤瀾小說獎,豐子愷散文獎,郁達夫小說獎多種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