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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心:天使點燈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3月號總第411期

子欄目:散文

作者名:阿心

 年逾花甲,世間人生百態,美醜善惡,已司空見慣。然而,總有一些人,一些事,會沉澱在心底,如海底的礁石,任憑風浪去,不搖不動。漸漸地,化作美麗的珊瑚礁,在心海搖盪着,溫潤着。

且不說自小到大,單是到匈牙利後,遇到的許多事,已夠暖心。
一個夏日的中午,受老顧夫婦邀請,老張夫婦、我與老公等幾人在布達佩斯的9區RADAY步行街餐廳聚會。老友相逢,欣喜之意,聊不完的話題。在餐館的涼棚下正品嚐美味,隨着一聲重響,一位在附近就餐的外國老頭倒在地上,老張和老顧馬上起身攙扶老人,旁邊的老外也扶起老人。老頭坐在椅子上,很快緩過勁兒來。大家忙問,要不要送醫院?老頭搖頭說,不要緊,無大礙。我本人就是匈牙利醫生,還是外科醫生。大家鬆了口氣,或許是他稍胖,餐館的椅子沒坐穩。外科醫生離開時,專門過來同張顧兩位握手道謝。朋友瞬間的善舉,折射人的心靈。
一不小心患了面神經麻痹,口歪眼斜,對鏡慘不忍睹,心情沮喪。我決定中西醫結合治病,先找家庭醫生開了西藥,又找布達佩斯華人圈有名的趙大夫針灸。走進趙大夫診所,濃郁東方韻味的國畫,蘊含點點墨香,縈繞在診室。這位典雅溫厚的女醫生,和藹的態度,親切的話語,嫺熟的針灸手法,似天使在身邊。躺在潔淨的牀上,紥上針,聽着紓緩的中國古典音樂,樂聲幽靜曲婉,如來自天堂的聲音,感覺不是在治病,像在享受。與趙大夫聊天,她說病人一般都心急,在這裡,她採取了綜合療法,針灸拔罐,加上心理治療。趙大夫解釋,音樂調解人的心緒,使病人的心情平和,不再煩躁緊張。難怪除了中國人,一些匈牙利病人也慕名而來,有些慢性病患者長期吃西藥不見效,趙大夫的幾個療程下來,病情明顯好轉。經過短短一個療程,我的病基本痊癒。感覺一身輕,找回了自信。
深秋時節,與好友雪紅出外遊玩。在布達佩斯阿勒巴德橋轉車時,看到有軌電車站旁的一個垃圾箱着火了,一定是哪個煙鬼把未掐滅的煙頭扔進了垃圾箱。只見火苗順着風嗖嗖往上竄,一會兒,桔黃色的塑膠垃圾箱變了形。眼前沒有水,我們很着急。即便報警,待消防隊員到來,恐怕為時已晚。雪紅掃了一眼四周,發現不遠的地下道裡一個被扔掉的飲料瓶中有些水,她迅速拿起飲料瓶,很小心地澆向火苗。因水量小,火苗很猖狂,越澆越旺。雪紅很有耐心,順着火苗的走向一邊澆水一邊敲打。終於,火苗被澆滅了。在候車的匈牙利人投來的讚許目光中,我們長舒了一口氣。透過好友被煙火燻髒的臉,我看到了她的俠肝義膽。
去布達佩斯我居住的區政府辦事,之前遇到的幾位都在踢皮球,最後把球踢到了一位胖婦人身上。胖婦人慈眉善眼,從容地接住了「球」。她耐心地聽完我們的夾生匈語,弄清了我們的訴求,明知不是分內事,還是拿出一張紙片,寫上該部門名稱、位址、電話和辦公時間,然後認真地從電腦裡查找我們要填的申請表。鄰桌的老太太一旁提醒她:他們不是匈牙利人,這事不歸我們管!胖婦人莞爾一笑,我行我素。她列印出一遝子表格,分成兩份,每份一個大曲別針。仍不放心,又打出兩遝子後備表格,還是兩份,再用曲別針。不厭其煩地交代,先遞上第一份表格,如果批了,更好,如沒批,再遞上後備表格。最後鼓勵我們,放心,事情總會辦成的。出了門,心裡滿滿的溫暖。胖婦人大可把棘手的球再踢走,短短一句話打發我們走人,她卻盡心盡力地幫助我們這些異國遊子。在胖婦人的指導下,幾經周折,我們的事終於辦成了。胖婦人的名字很長,當時沒記住。久了,我記起了,她的名字叫天使。
匈牙利是小國,又是個溫泉大國。節假日,約幾人去泡溫泉。溫泉離我們當時居住的小城不太遠,我們忘帶地圖迷了路。時值放假,路過一個小鎮,街道空無一人,想問路都找不到人。在下一個小鎮上遇到了警車,我和老公前去問路,坐在車裡是一男一女兩個警察。男警察兼司機,他想了想,大概覺得說不清,連說帶比劃,要在前面為我們領路。道謝後,我對車上的朋友開玩笑說,好了,警車為咱們開道呢!路上,他們都不信,哪有這樣的好事?朋友中有從烏克蘭來的,也有曾在南非住過的,大家七嘴八舌地數落起警察敲詐中國人的種種劣迹。「烏克蘭」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看吧,到最後警察一定會索要小費的!「南非」說,到時候我們注意警察手勢,如果他的右手拇指從中指和食指劃幾下,就是要錢。說話間到了溫泉,幾雙眼睛注視中,出乎意料,警察微笑着,輕聲祝大家節日愉快,揮手道別,僅此而已。我們連聲說謝謝。之後,一男一女兩個警察溫和的笑容,化作一道風景,常在眼前出現。
一個冬天的夜晚,下大雪開車,我們的汽車因底盤低,開着開着,雪越集越厚,眼看離家不遠,車卻走不動了。晚十一點,路上無行人,找不到人幫忙推車,車不能撂在半路上,正發愁,從附近樓裡走出一對青年男女,男人拿鐵鍬費力的鏟起車邊的雪,女人邊繫棉衣的帽帶,邊說,我們隔着窗戶看到車不動了,從家裡出來幫忙。接着,一人在前面開,三人後面用力推車,終於,把車開到了家門口。謝別,望着青年男女的背影,頓生敬意,大雪無情人有情。
自匈牙利加入申根協定,免去了簽證繁絮,我們有機會就在歐洲大陸縱橫馳騁自駕遊。
路邊停車,付費時遇過冏境。在德國一小城路邊停車,街邊的自動收費機,只收硬幣,我們摸遍口袋,找不到一個硬幣,天色已晚,不知到哪裡換硬幣。一位剛打完票的老太太,看出我們的窘相,把自己身上的幾個歐元硬幣給了我們,我們拿紙幣換,老太太擺擺手不要。另一次,在瑞士洛桑,也是路邊停車打票,因是途經瑞士,沒換瑞士法郎,看見一個遛狗的老頭,我們拿出歐元硬幣兌換,老頭摸出身上僅有的幾個瑞士法郎鋼鏰,幫我們打了票,我們忙把手裡的歐元遞去,不要。在意大利米蘭路邊停車,找不到打票機,問旁邊停車的老先生,答曰,要到附近的指定地點買停車票,問在何處,老頭說不清,乾脆把自己買好的票送給了我們。我們看是一點五歐元,馬上付錢,老先生笑笑說不要了。
區區幾個硬幣,路人的善心可見一斑。最初自駕遊無經驗,沒安GPS導航儀,迷路時總是拿着地圖問路。後來有了GPS,因各種原因,途中屢遭困境,每每遇上天使指路。
之一,曾與幾位作家朋友一起自駕遊,到了瑞士的巴塞爾,之前地圖冊上介紹說,巴塞爾市地處瑞、法、德三國界線,是世界上唯一跨三國的城市,交界處矗立着「三國之角」的巨型鑄像,是該市的象徵。我們到了市中心,欲找「三國之角」。可惜不知地名,靠GPS,發現GPS只認街名,無法導航。我們一路問來,先問了一過路男子,比劃了半天,他終於弄懂了我們要找哪裡,卻怎麼也說不明白。我們不會德語,他不會英語,看了我之前準備的「問路寶典」,即中德文對照的旅遊常用語,還是說不清。車停在了一家大賓館前,原來是希爾頓大酒店Hilton,我進去問一個服務檯的小夥子,小夥子長得很帥,黃頭髮,個子不高,明白了我的意圖,他開始上網查電腦,很客氣地讓我稍等,好像我不是問路的,是他的一個客人,其間還不斷接待來客。終於,小夥子從電腦中打出了幾頁圖給我。有我們所處的位置,要經過的幾條街,每條街的順序,怎麼走,還有「三國之角」鑄像的地點。看了這麼多的標識圖,我很感動。憑甚麼對一個陌生過路人費這麼多時間?幫助了我,毫不利己,圖甚麼?他本可以說上一句很抱歉、我不知道之類的套話將我打發走,大賓館的許多服務生都這樣做。即便如此,也不失禮貌。自始至終,小夥子面帶着笑容。我特意問了他的名字,叫INAKI,可惜匆匆趕路,未給他拍照。小夥子的帥影,卻永留心間。

之二,我們打算從巴塞爾去德國。巴塞爾是三國交界,不知哪個方向是往德國去的,擔心一不留神去了法國,或回了瑞士。不知為何,GPS小姐罷工,正愁,路邊一家的門開了,一中年男子欲騎摩托車,我上前問路,男子痛快地說,你們跟我走吧!我們樂了,一路上問路,有三輪車帶路的,有自行車帶路的,摩托車帶路是頭一回。我們的車跟着摩托車走了好幾條街,到了分手地方,男子揮一下手道別,拐回去了。若無他帶路,靠我們自己無論如何是找不到的。

之三,進了德國境內,我們到一個Z字打頭的邊境小鎮尋找家庭旅館,不巧,全部滿員。遇上許多熱心人,一個女服務員幫忙打電話。到了另一個小鎮,遇到一農夫和一農婦正在用小獨輪車各推着一車草,兩人約四十多歲,胖乎乎的,臉色酡紅,一看就是酒徒,似乎能聞到酒味兒。我拿出「問路寶典」,前去問旅館。農婦立即指了路,我們一頭霧水。農夫說,我開車帶你們去旅館吧!擔心他是酒駕,婉謝,打算自己去找。農夫看出我們的顧慮,忙說,沒關係,我是昨晚喝的。他隨即做了蝸牛爬行的慢動作。說道,我在前面慢慢地開就是了!好在小鎮很少見人,我們的車緩緩地跟着農夫的車走了幾條街,到了一家旅館,農夫招手而別。

之四,與國內來的家人一起到法國、瑞士一帶旅遊,找預訂在日內瓦湖畔法國境內的旅館,因旅館在湖畔山上的公寓別墅,有GPS引路,我們的車繞來繞去,還是迷了路。只好到路邊問路,一家人在吃晚飯,看了我們出示的旅店地址,男主人放下正吃的麵包和肉腸,說,我開車帶你們去吧!男主人開車帶我們繞着山轉來轉去,約十公里的車程,才到了旅館。天快黑了,沒有男主人,我們自己真的無法找到這山中旅館,可男主人來回至少二十公里的路程呀。我們拿出中國特色的小食品,以表感激之情。

之五,去意大利自駕,到著名的利古里亞海岸的五漁村,預訂了離蒙特羅梭小鎮約幾公里處的旅館。快到目的地,才知旅館在山上,群山疊嶂,GPS信號失靈。原以為離五漁村幾公里,開車最多半小時即到,故路上未加油。盤山轉幾圈,找不到旅館。找到一個人家,畫了圖,上坡下坡,仍看不到旅館的迹象。天色已晚,汽車快沒油了,要是撂在半路上,哭天無淚。心灰意冷時,終於又到了一家,房前屋後花繁葉茂,綠草如茵,像個花園,一位中年女子正在哼着歌澆花,一襲天藍色長裙隨風飄拂,宛如花仙子。我們打了招呼。看了旅館名字,她指着自家的車,笑着說,Followme(跟我走)!我們的心像開花一樣,跟着她開的小麵包車走,車轉了幾個彎道,盤旋而上,終於到了半山腰的旅館。原來途中的旅館看板不太醒目,被我們錯過了。花仙子飄然而去,莫不是天使的化身?

回想起自駕遊問路的過程,歐洲人的熱情叫人感念,希爾頓的帥小夥,摩托車帶路的男子,胖胖的農夫,山中的男主人,飄逸的花仙子,還有騎自行車帶路的女人,幫助打電話的女人,還有許多許多。

人生如行路,有坦途,亦有坎坷。幸遇天使點燈,驅趕黑暗,照亮着前面的路。因了天使點亮的心燈,我的人生,有風有雨,也有晴。


阿 心 :本名翟新治,1987年畢業於黃河科技學院中文專業。九十年代初出國,現居匈牙利布達佩斯。原鄭州市作家協會會員,現任匈牙利華文作家協會副會長。作品集有《愛按門鈴的勞尤什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