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秋天在首爾

如果你想看見一棵樹如何開成一棵花，那你就選擇秋天來首爾，到南怡島。
人人紛紛說賞花，刻意炫耀或佯裝輕描淡寫「我們到這裡／到那裡看花羅！」文字後邊跟着一大堆照片，還真漂亮眩目！照片有的有人，有的無人，純粹是花花花，姹紫嫣紅讓你眼花繚亂，瞧着看着，究竟哪個出彩？哪個奪目？拉着手機屏幕流覽到後來，已分不出來。這說的是今天的臉書和微信時代。日日被看花的旅人刷版，搞得沒去賞花似乎再沒資格大大方方於臉書和微信露臉。說這話的朋友沮喪低頭，她卻不是為了沒去賞花懊惱，她好不容易在百忙中撥出寶貴時間去賞花，喜孜孜地發照片公告天下那些和她相遇的花有多美麗璀璨時，發現已經來到一個賞葉季節。
後來她仔細分析的結果：賞花在春天，賞葉在秋天。真服了她。上臉書或微信，一般人當娛樂，需要費那麼多時間做功課嗎？賞花賞葉都是自己的事。自己的快樂自己享受，與他人有何相關？也許跋涉在人生季節裡的她還沒抵達秋天的年齡吧。
歲月固然帶來滄桑外表，白了頭髮多了皺紋，之外，也教人在流逝的時光中學懂如何雲淡風輕地品味生活。
為人處世，每一件事都要考究目的，追尋結果，帶着功利性在旅途上行走，目的性過於強烈讓很多事情在流去的時光中逐漸變了味道。
秋天來了，我們又再來到首爾，不單為觀賞葉子，儘管這份詩情畫意也有的。安排在首爾的兩個國際華文文學會議，地點並不相同。主辦單位卻都是韓國外國語大學，無論在首爾市區的校本部或距離市區一個半小時車程的龍仁校園，沿途看見的大樹，不管在花園裡或街道邊，全都高高掛滿一樹絢紅橙黃，中間還搭配有嫩有老的綠色。原來在首爾，秋天的大樹根本不需要開花，單是色彩豐盛的繽紛葉子，便叫你不曉得要用甚麼形容詞的好？
車子經過，你到底要專心致志地目不轉睛，或者目不暇給地左觀右望呢？
你一定見過風情萬種的女人吧？當你在沉溺陶醉的時候，想像那些風情萬種的紅色黃色大樹吧。首爾的大樹似乎不曉得自己長着驚人美貌，就那樣自然自在，天真爛漫又閒適悠逸地把顏色肆無忌憚地到處揮灑，行經走過的驚艷眼神，突兀的目瞪口呆，大樹完全不理不睬。一個人倘若毫無自覺到這等地步，我們可能看不順眼，但大樹卻就是毫無自覺把眩目的美麗發揮到極致。
喜歡的時候毫無顧忌放肆生長，將葉子懸掛滿樹，不喜歡的時候，就讓葉子隨着秋風四處飄舞，前前後後不斷有葉子雨下着，黃金色的雨在太陽照耀的光影裡優雅溫柔飄灑，有人在風中刻意搖晃樹枝，葉子因此不停不停落下，剛剛吹拂過的風，也變成黃金顏色的風了。
我不知道別人心目中最難忘的首爾是甚麼樣的？江南區的富豪大宅？熱門韓劇拍攝場景首爾塔？梨花女子大學的歐式風格建築？購物街明洞的時裝和化妝品？內有古代最大的木製建築物的最古老的韓國王宮景福宮？或是藝術氣息濃郁的仁寺洞？東大門新穎奇特的設計廣場？那麼多誘惑遊人的景點，旅遊到首爾的人留連忘返是正常的。有人卻為了秋天的葉子一再重回首爾。
我的首爾印象就是鮮紅艷黃。無論何時何人與我提到首爾，我的腦海便長出一棵棵影影綽綽的火紅楓樹和金黃銀杏。心中的首爾永遠是秋天，因為未曾看過首爾的其他季節。這真是奇妙的人生緣份。
上回到景福宮，正是首次見到色彩層次如此豐富的大樹。佇在宮內最具有朝鮮代表性建築的慶會樓與香遠亭蓮花池畔，久久停駐，無法移步。眼前的楓葉火紅得像假的，遠處澄黃的銀杏葉子彷彿在畫裡頭燦燦發亮，以為這就是巧奪天工無與倫比了，轉過頭來，紅楓和黃葉樹下有兩個身着韓國朝鮮民族服裝的婦女經過，忍不住沒徵求同意就將這畫面攝下。要用甚麼文字來形容配搭完美的美麗？學習穿衣打扮時，我們瞭解倘若穿暗色衣服，可搭配亮色飾物，將大片沉暗色調稍稍添加了亮度，並且不搶彼此的風頭，呈現出和諧之美。然而，韓國婦女身上極具特色的薄紗上衣和上薄下厚長裙的色彩，卻是亮麗奪目的桃紅和水藍，草綠和辣椒紅。明明是兩種無比搶眼的混搭，韓國女人身上卻流露出優雅氣韻和含蓄氣質。
人和樹在比美，誰也不輸給誰，誰也沒贏過誰，前所未有的華麗養眼叫看過的人，收藏在心，成為永恆記憶。
從此幻想成為風景裡的人。
風景裡的人在南怡島唱《冬季戀歌》。
1944年，韓國政府修建清平大壩，漢江下游江水滿溢，結果形成面積四十六萬平方米的半月形小島。大家以為就取名半月島吧。可南怡島卻為紀念古時平定叛亂立下戰功的南怡將軍命名。島上並有南怡將軍墓，墓碑說明「南怡將軍出生於世宗二十三年（1441年），十七歲中武科狀元，1467年平定李施愛叛亂。二十五歲歷任工曹判書和兵曹判書……」受人陷害，二十六歲便被處極刑死。大樹下還立有刻上南怡將軍的詩歌碑：「白頭山石磨刀盡，豆滿江水飲馬無，男兒二十未平國，後世誰稱大丈夫」。記錄年輕將軍壯志未酬的悲憤心情。
我們在京畿道加平渡口搭船，遊客滿滿的船上，找不到位子坐，幸好不用十分鐘便抵達。但想來沒多少人為南怡將軍而來。上島時大家撐着雨傘，踩過泥濘都沒一句怨言，太美的風景讓人心軟，捨不得埋怨，就在紅楓黃葉相撞出來的魔幻色彩裡，跑來一隻我生平見過最大的松鼠。不怕人的松鼠上一次見到是在倫敦的海德公園，那年住的酒店在公園對面，每個早上跑到公園晨運，寒冷夏天的清晨風中，松鼠和人一起晨運，完全沒有提防心，讓我們拍照之後一溜煙不見了，隔天晨運牠又來相伴。南怡島的松鼠像表演似地，在人們面前躥來躥去的神出鬼沒，惹得遊客都把牠當焦點了。爭相呼喊「在這裡，在這裡！唷！跑到那裡去了，那裡！那裡！快看！快看！」似乎必須重複說話才能夠表現快樂的感覺，歡樂時光就在尋覓松鼠間悄悄溜走，愉悅的笑聲在樹林間迴盪。有時候要做點毫無意義的事，為平板的生活增加一點情趣。
和松鼠捉過迷藏，徐博士帶着作家F先離開南怡島，既是律師又愛文學的F說有律師朋友從中國飛到首爾來談業務，我們同情她忙碌會議後的休閒觀光也只能參加半段，誘惑她「南怡島風景還沒看完呀！」「徐博士才是那個犧牲美景的人呢！」F說着感謝的話。南怡島的朦朧細雨沒有因為兩個年輕博士先離團而停止。
在雨中緩緩漫步，別有情調的意境，穿過各種文創小檔和咖啡店，兩旁很多不同風格的藝術展館與文化體驗中心，讓遊客觀賞韓國文創作品以及親手製作手工藝品。我們沒有時間停駐，匆匆拍照留念表示心裡的留戀。一路走到《冬季戀歌》劇照小屋，男女主角的巨大畫像在前面迎接我們。本來理智的作家們見到俊男美女竟也瘋狂加入合影陣容。韓國朴教授安排，男的作家學者把斐勇俊遮住，就可以眉開眼笑和崔智友合照，女的站在裴勇俊身邊，恰恰擋住美女崔智友，把自己變成俊男的女主角。
真是有趣的幼稚行為，可感覺挺浪漫的呀，平時忙碌不堪的作家學者藉這個機會給疲憊的心靈放個假。何況，你沒聽過嗎？韓國三寶是泡菜、人蔘和裴勇俊呀。來到韓國是天天，每一餐吃泡菜，人蔘雞湯也喝過了，還是和著名作家的心靈雞湯一起喝的，裴勇俊則一直到今天才有機會見面呢！
本來一片荒涼的島，1965年著名學者閔炳燾在此定居後，種了數千棵樹木，把它變成繁華熱鬧首爾的優美靜謐後花園，韓國人稱南怡島為世外桃源。遊客到島上的目的是徜徉在茂盛水杉樹林蔭道，享受一回連續劇裡的明星體驗。
我們遠遠觀望林蔭道兩邊排列整齊的深黑色大樹幹，長到人的高度後，便呈Y形往上長的樹枝上掛着密不通風的淺綠深黃葉子。不是不想加入在一地水杉葉子鋪就的金色地毯行道的行列，而是黃金樹下摩肩接踵的攝影遊客實在太過擁擠。
回頭才看到湖畔白白胖胖的可愛雪人，看過《冬季戀歌》的作家惋惜我們來得太早。「冬天應該更漂亮的。」她根據電視裡的背景。聽說冬季的南怡島雪花紛飛時，白雪覆蓋一地，到處一片白皚皚，乾淨透亮，極其迷人。
韓國朴教授說這裡四季分明，每一個季節的美，各有千秋，不相上下。「你們就每個季節都來一趟吧。」朴教授身邊的韓國嚴教授也點頭力邀「這麼美麗的南怡島，大家千萬不要放過呀！」豪邁的韓國人性格非常討人喜歡。
你相信緣份麼？我特別相信緣份。人生中的相遇，要靠機緣。眼前當下好好珍惜，下一次，如果還有下一次，同遊的人會是誰呢？誰也無法預測。可能，可能再沒有下一次。
人生一路走來，每一次，每一事，每一景，無不都是一生一會。
秋天來首爾，秋天到南怡島，處處美不勝收。好好享受秋天在首爾的快樂，享受一起結伴到南怡島的愉悅，享受看一棵樹開成一棵花的神奇美景吧。何況，迎接我們的不只一棵樹，而是滿滿一個島的絢紅金黃花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