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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 鳶:站在島嶼的中央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3月號總第411期

子欄目:「從首爾到南怡島」專輯

作者名:木鳶


談到秋冬之季,侵入我們腦海的大多是蕭條、冷清、肅殺、涼颼颼⋯⋯着實都是沒有甚麼能讓人抖擻起精神的說法,對於幾乎從降臨到升天,都有意或無感地遊蕩於「非」亞熱帶或熱帶的人、鬼、螻蟻及其他一切物種和非物種存在體來說,秋和冬都不會受到甚麼好的待見。
都說多愁善感的人喜愛秋,大概是想用肉眼來觀察在生與死的交錯線上進行最後掙扎的生命,再給予它(們)一些無謂的愛憐;也有文藝寂寥的人喜愛冬,或許是想以手心來撫摸在冷與冰的零界點邊潺潺滲出的熱氣,讓寂寞變得更孤獨;還有包容萬象的人說,喜歡秋的細雨和冬的初雪,閉眼回顧或是想像,在已知的過去或是未知的將來,曾在依稀的雨簾中迎頭奔跑,抑或是將在稠密的雪幕下翻滾吵鬧。
品讀過郁達夫的〈故都的秋〉,欣賞過老舍的〈濟南的冬天〉,亦鑒閱過何其芳的〈秋天〉,若是要翻開中國現當代文學歷史的寶典,記錄秋和冬的文章可謂數不勝數的,只是這幾篇漂浮在各種紙質出版物上的文字從小就被用作所謂陶冶情操和訓練審美的必備文獻。但又不得不說,撣去時代的塵埃,拂去歷史的刮痕,無論是北平清、靜、悲涼的秋,還是濟南市場上蝦騰魚躍、買賣叫囂之聲,都變得那麼的自然與平凡,那麼的親切與和藹,那麼的有生命與存在之感。這些是在現代人的手裡被毀得一點兒渣兒都不剩的,只能被存放在某間市立圖書館的書架上、某個不知名畫家的油畫中、某位特邀攝影師的鏡頭裡的支離破碎的畫面。沒有要抱怨甚麼的意思,只是嘆息於文學聖手們記錄的一段時間、一個空間、一些聲響、一種情感都漸漸模糊起來,甚至說是銷聲匿迹也是並不為過的。社會前進的齒輪和人類文明的腳步已經快到無法稍作停歇,更是恨不得將能扔的所有都插進齒輪絞起的縫隙和擱進腳掌踩下的瞬間。
用帶有現代性的詞彙表述生活的片段好像成為了一種時髦,我也不自覺地用文字進行附和,就像說,我青春的火苗跳出了孕育它的土地,像一顆流彈,閃着肆無忌憚的火星點兒,砸在了一個叫韓國的「他者」的火盆裡。比起對中國之秋冬的人文性感懷,對韓國之秋冬更多的還是自然性感官,韓國的秋是被掛在樹梢,冬是被嵌在空氣裡的,而南怡島是最能拉近與韓國之秋冬間距離的島嶼。無意闖進韓國十年,只有兩次進入到這個獨處的小島,偏巧又各是在秋冬兩季。南怡島的出名應該是源自於一塚將軍墓和一部電視劇作,這是一個貫穿古今的組合,古代將軍的驍勇與現代愛情的纏綿相交織,讓這座遠離首都喧嘩的小島,披上了一層神秘和文化的衣紗,也很符合東方人剛柔並濟的審美哲學,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誤打誤撞,這樣的堆疊交錯總是微微散發着一些人為的味道,但我還是願意相信,也許是無意之舉吧。
正因為如此,南怡島自然逃脫不了成為觀光景區的命運,因為身處湖水之中,每日都在迎接塗抹着各種膚色、談吐着各色言語的人們,那一艘艘從湖岸駛來的渡船。拋開有意無意譜寫的人文故事,單純置身於島嶼而環顧四周的話,不得不說這是將季節的每一道血管都如實反映出來的地方,毫不省略,絕不含糊了事地直接扔到你的眼前。就像在烈陽下哺育嬰孩的農村女子,大方地掀起衣角,準確地將注滿奶水的乳房塞進嬰孩嘟起的小嘴裡,直截了當又乾淨俐落,沒有一絲的讓人不痛快。如若要說島上的秋,可以說是由紅黃綠三色疊加而成的也不為過,三種顏色前簇後擁,但又互不干擾,火紅的是楓葉,金黃的是銀杏,深綠的是松柏,這是一位熱烈的女子與瀟灑的男子邂逅時擦出的火花的色彩,是一位隨性畫家的畫板上才有的色調,是激情、熱烈和敦實的合成品。如若是冬天,島上一定是一片銀裝,這時一切都回歸了原始,還原到最單純的白色,任你在這裡留下痕迹。所有的美景都不是文字所能承載的,因為文字本身就多了一點兒矯揉造作,而不如你的眸子,最直觀地接受、記錄、保存所看到的一切彩色與色彩、一切生物與非生物、一切美與醜、一切和一切之外的東西。
秋冬之季是南怡島人潮最為洶湧的時刻,說是像錢塘潮湧般也是毫無違和感的,如果說前仆後繼的人流都是為一睹其自然之美景、一聞其人文之美談的話,我倒是更喜歡它的自由與包容。近來,韓國朋友告訴我,南怡島上經常會給一批叫indieband的群體提供公演的空間。韓國的文娛市場是如何的發達與蓬勃已是毋庸置疑的,堪稱世界造星工廠就位於這個延伸至海的南半島上,在激烈廝殺與短暫療傷的前線與後方之外,這裡成為了一個沒有硝煙的音樂聖地,給還願意造夢,還沒有掉進工廠絞肉機裡的還年輕或已年老的音樂人擠出一些時間,騰出一些空間,召集一些人群,哪怕是席地而坐,哪怕是一兩首歌,都會有眼神的來往、情感的交流、歡呼與鼓掌。這群還年輕或已年老的音樂人被套上了一個時髦的身份,叫音樂邊緣人。不知道從何時起,「邊緣人」成為了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標籤,像隨時、隨地、隨意黏貼小廣告一般,被貼在了各種人群的身前與背後。而我,又何嘗不是一個十足的「邊緣人」,在民族屬性上、社會生產中、人際關係裡,更在文化碰撞間,我在真實地關注與假裝地不在意間反覆躊躇,但也只好草草作罷,偶爾也會柳暗花明,不正是因為「邊緣」,才會有所謂的「主流」嗎?那也就可以暫時放輕鬆一下了。而更為有趣的是,南怡島位處京畿道加平和江原道春川之間,從島嶼入口出發最近的是加平,而被定位的所屬卻是春川,南怡島本身可能就扮演了一個「邊緣」的身份,進而更容易接受這樣的人群吧。
南怡島自命為「南怡島共和國」,據說是有崇尚自由的宗旨,「自由」真是一個美妙的單詞,因為它同時包裹着暴力與平和,就像是鱷魚拔牙的遊戲,可能在不經意間,你就會魂斷齒唇之間。無論是秋還是冬,島上的松鼠永遠在樹梢上與樹幹下跳躍,各類鳥兒在樹葉與樹枝之間穿梭,我能聽到各種感嘆聲,但不管甚麼語言,都能聽到「好可愛,好快活,好自在。」隨後便是各種角度射來的閃光燈,殊不知就在閃光燈亮起的那一秒,跳躍被靜止,穿梭被定格,牠們的快活與自在已經牢牢地被你們、我們、他們釘死在鏡頭和相框的某個角落。我嘴邊擦過一縷不知甚麼意味的微笑,狠狠地塞上耳機,將音樂聲開到了最大聲,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站在島嶼的中央,我斜眼瞄了一眼天邊掠過的飛鳥,不知道牠從哪裡起飛,亦不知將棲息何處,只是一掠而過,沒有煽動一下還留有新鮮露水劃過痕迹的羽衣。也許牠也瞅了我一眼,我想,一定狠狠地瞅了我一眼,把我實實地釘在了牠眼眶的中央,毫無色彩的。

                                                                                                                                                                                                                                                                                                                                                                                                                           2018.12.05於某熊窩

木  鳶 : 本名徐榛,鹽城大豐人,文學博士,2009年赴韓國首爾留學,畢業於韓國外國語大學。主要從事現當代文學、比較文學、世界華文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