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竹：新詩一組

沉默
想到沉默
我突然想到了
書房裡的那些書
它們橫着豎着
躺在書架上
沒有聲音
你不去翻動
它們就是
沒有聲音的紙張
有天晚上
我突然心血來潮
打開了一本詩集
金斯堡的詩集
房間裡
頓時發出一聲嚎叫
我很高興
繼續一頁一頁的
翻動
直到天亮

天氣
他出去轉了一圈
回來說，下雨了
語氣輕描淡寫
很平常的樣子
他出去轉了一圈
回來說，下雪了
還是輕描淡寫的語氣
但表情有點不一樣了
他出去轉了一圈
回來說，出太陽了
不僅表情，語氣也
有點不一樣了
他出去轉了一圈回來
說，天黑了，天
真的黑了
從表情到語氣
都感覺到他的緊張
她說（輕描淡寫地）
那你就不要出去了

失眠的理由
你問我為甚麼失眠
我不知道
感覺很多時候
失眠不是睡不着
而是不想睡
你問我為甚麼不想睡
我也不知道
或者知道
但說不清楚
比如現在
我就說不清楚
我為甚麼還沒睡
已經是凌晨兩點了
雖然我寫了
一首詩
但這並不是
失眠的理由
其實，真要像豬一樣的
倒頭就睡
我也是做得到的
我只是不想睡
害怕睡着
所以故意睜着眼睛
拖延到天亮

兩地書
他開始給她寫信
但她說，是她開始的
在他們見面之前
她就給他寫過信了
是的，他說，我收到了
但真正的兩地書
是在見面之後，見面
之後，他開始
給她寫信
這樣一寫就是十年
見字如面，他說
但還是隔着一層紙
是的，有時會發瘋
她說，有過厭倦
兩地氣候各異
一封信要走很久
有時，一封信追着
一封信走
似乎縮短了距離
但沉默的時候，她說
才真正沒有距離
於是，他沉默良久
說，現在是中午十二點
你那邊也是
不差分毫

魯迅與蕭紅
他是一位作家
面帶愁容，但內心有歡樂
她也是一位作家
笑眼盈盈，卻掩飾不住
一絲莫名的愁苦
他抽很多的煙
受其感染，她偶爾也抽上一支
除文學之外，他讚美過
她的衣着，這件紅毛衣好看
無以表達之時
天色便暗淡下來
該是告別的時候了
傳說他要為她寫一部小說
但疾病卻讓他尚未動筆
就終止了生命
只能是另一部兩地書了

繆斯
我們懷疑他有個繆斯
他羞澀一笑，哪有
其實那些詩歌已經暴露了他的秘密
只差坐實一個名字
無論如何，我們都會為他祝福
這樣的事情現在已經罕見
我們當然也為那個不知名的繆斯
心存感念，現在，乃至將來
能成為繆斯的人
也是不多了
那麼，說好了，我們給她一個吻

前往興隆湖
我們乘坐地鐵
前往興隆湖
你說，南方有嘉木
我表示同意
所以一路上都在談論
各種樹，尤其開花的樹
直到抵達興隆湖
看見湖水，你問
就是這裡嗎
我說，就是這裡
我們坐在湖邊
時間明明是白天
但景色卻如同晚上
你露出半隻乳房

櫻花
幾天前就有這樣的想法
寫一寫天府大道上的櫻花
剛出太陽那天，我就這樣想過
把那些櫻花在陽光下的樣子寫下來
後來下雨的時候，我又想過
把雨中的櫻花寫下來
但想了又沒寫，不是別的原因
是我有點不敢肯定它們真的是櫻花
而我之所以又在心裡把它們當成櫻花
是因為我記得聽誰說過
好像就是中茂吧，有一次
應該是去年的這個月份
他坐在我的車上，路過天府大道的時候
我問他，這些是甚麼花
中茂是認花認得比較多的人
他說，是櫻花
面若桃花
我彷彿聽見
空中有無數飛鳥掠過
後來查閱地圖
通向興隆湖的地鐵
尚未開通
盾構機還在地下
靜靜的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