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皎暘：漣漪般敘述家族往事

小時候玩過「打水漂」的遊戲，抓起湖邊石子，以一種斜斜的角度，向湖面擲過去，隨後觀察石子在大湖彈起的次數，以及引發的漣漪。那種隨機的波紋，引誘我一次又一次的好奇。閱讀〈風繼續吹〉時，我便彷彿在凝視這樣的敘事遊戲。姐弟倆主角以碎片式的記憶為石，向着時光的長河裡拋過去，一來一往地，散漫地，讓回憶激盪起的漣漪時而回溯至七十年代的香港，時而遊蕩至近幾年的西班牙，時而又到深圳的鄉間別墅。我看着便着了迷，沉溺在漣漪連成的花樣年華裡。讀完好似發了一場大夢，跟隨姊弟倆度過半生，經歷情愛、婚姻、父母的衰亡、親友的變故、香港的物是人非，以及彼此間一個留港一個遠赴西班牙的離散。也許時間是不存在的，流淌在人間的是記憶。

記憶也似夢，往往毫無邏輯規律可循。沉浸在夢中時，或感到緊張，或感到幸福，醒來大多遺忘具體情節，有一種千帆過盡的淡淡悵惘。其實命運的起伏往往也是如夢的，不能用理智來控制。「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趙彥寫出了這種人生幻夢感。例如姐姐不能理解，為甚麼弟弟忽然就放棄了穩定工作，被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西班牙女人勾了魂，不顧一切奔赴異鄉，一切從頭開始。又譬如弟弟無法想像，自己的父親為何要勾引妻子的妹妹，而母親居然還讓威脅到自己婚姻的妹妹帶孩子。或許一切的倫理道德、家庭信仰、看似充滿邏輯的人類社會，在情感與慾望面前，可以瓦解於一瞬。

家族故事是創作者喜愛的主題，但拿捏不當會流於平淡，過於刺激又顯得媚俗。那麼敘事的調性便尤其重要。趙彥設置的家庭關係其實是自帶奇情的。例如父母與姨媽的三角關係，弟弟與西班牙女人的異國情愛等。但她選擇的敘事語言是淡然的，跳躍的，正如一段不知從哪飄來的風。用一種莫奈的模糊色調，繪製一幅綺艷的阿莫多瓦式的家族圖景。這其實考驗寫作者的力度分寸。其中，趙彥巧妙通過配角的經歷過往，添加一些與香港黃金時代流行文化的閒筆、港人移居西班牙的真實險況。如此佈局是恰到好處的。香港與海外的社會文化景觀，鑲嵌在小說文本裡，滿足讀者好奇心，又恰如其分地與角色互動，如借了東風一般，成功推動情節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