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皎暘：一場綺麗的深海幻夢——評〈花海的珍珠〉

香港於王梆而言，是她記憶中私藏的一片自由開闊之地。在那裡，她和她的老朋友們度過了許多難忘的日日夜夜。如今她已常駐英國，許久未曾返回故土，但一收到我們以「香港經驗」為主題的約稿信息，頓時雀躍，隔着屏幕、時差，與我敘述她與香港那些年的瑰麗記憶。

這次她特地為本專欄撰寫的小說〈花海的珍珠〉，沿襲她一貫文風，讀來好似發了一場深海中的幻夢，潮濕、澎湃，帶着一些鹹鹹的淚水味道。她虛構了一個名為「花海」的小漁村，於十九世紀中葉填海而成，後來旅遊業發達，大眾偏愛去交通較為便利的漁村遊玩；花海漁民主動選擇不捲入都市化進程的浪潮，反而使它成了神秘的存在。然而，千禧年間一天，花海似乎被某隻遊蕩到附近的海怪咬了一啖，碎成渣滓，沉入海中。這件悲劇引起大眾恐慌，隨後引申為一個暗喻，與香港各個時期的移民潮相互呼應――這便是整個小說的背景。隨後王梆將敘事的鏡頭不斷從宏觀拉近至微觀，特寫一對香港情侶的浪漫與憂傷。她好像一個深諳階層戲劇衝突的丘比特，讓一個出身中上層社會、居住於淺水灣、年僅十九歲的男子阿昇，愛上一位比他年長七歲、來自社會底層、以砌瓷磚維生的藍領女子安白。「海」對於阿昇而言，好似鄰家老友，觸手可得。他喜歡去海中潛泳，帶一些海中奇物獻給安白：海玻璃，紅珊瑚，長滿海藻的嘉頓餅乾盒之類。而對於居住在油麻地的安白，她更常接觸的是洶湧生猛的人海：「……好在油麻地人賴以度日的廉價菜市場、玉器市場和黃昏後的露天攤檔依然健在，那些曾經的雜貨店、長生店、茶樓也依然健在，它們與雙層巴士的起落聲、喧鬧的叫賣聲、商舖裡傳出來的香港老電影對白聲，共同延續着油麻地的活歷史。香港不可能沒有油麻地。如果香港是個新娘，油麻地就是一塊陪嫁的血玉。」

最終他們找到一個折中位置約會：尖沙咀海濱。在王梆的筆下，「海」不再是單純的自然產物，它可以是劃分階層地段的產品，也可以是代表青春理想、愛情慾望的象徵，符合「海」潮濕洶湧的特質。

花海的消失是打破這對愛侶平衡關係的事件。阿昇的家人，代表着不斷向上湧動的那一群人，強烈要求帶他一起移民海外；而多年來堅守父業、與奶奶同居在貧困社區裡的安白，則代表着堅守香港精神的另一群人，兩種不同的價值通過這對情侶的矛盾與糾結反映出來。

除了精巧的戲劇構思，我更鍾愛這篇小說的電影感。例如王梆巧妙運用「瓷磚」特質，不斷讓這個道具的光彩出現，營造光怪陸離的青春幻夢――也是安白堅守手工藝的獨特理想呈現。而故事的結尾，安白提出一個開放式的要求，就待讀者們自己去思索這對愛侶的未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