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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善標:杜鵑之地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3年7月號總第463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專輯

作者名:樊善標

港鐵屯馬線馬鞍山站的所在,今天稱為馬鞍山市中心,但二三十年前,這裡原是海。1980年,政府的《沙田新市鎮發展計劃》宣佈,將於馬鞍山填海一百八十八公頃,發展一個可容納十六萬五千人的社區,作為沙田新市鎮的延伸部分。1990年代中後期,新港城、海柏花園、馬鞍山中心等私人屋苑,以及大型社區設施馬鞍山公園、馬鞍山游泳池陸續在填海土地上

落成。

根據2011年的人口普查,馬鞍山居民超過四十萬,是原初規劃的三倍,大部分當然是由他區遷來。人口快速增長除帶動交通需求,也令一些組織想到建立社區認同感的必要。2004年,鐵路馬鞍山線通車,同年區內舉辦「馬鞍山杜鵑花種植日」,日後擴大為「馬鞍山杜鵑花節」,既是巧合也未嘗不是地區發展的必然趨勢吧。

馬鞍山鐵路原屬九廣東鐵的支線,由大圍蜿蜒向東北伸展,尾站名烏溪沙,前一站即馬鞍山。本來烏溪沙青年營、烏溪沙碼頭距離馬鞍山站僅數分鐘步程,都較烏溪沙站為近,但馬鞍山既是整個地區的統稱,市中心的車站以之為名,不為無理,加上攀登馬鞍山的一個入口馬鞍山村路,由此站前往最為方便,似乎更添命名的依據。無論如何,設立大型公共運輸系統,意味當局發展地區的決心,政治團體和地方組織基於各種考量多方配合,也在意料之中,「馬鞍山杜鵑花節」即為其中一個持續多年的地區活動。此一節慶始於推動在區內廣植杜鵑花,作為馬鞍山區的象徵。馬鞍山公園佔地寬廣,杜鵑花栽種得宜,每年春日吸引了不少遊人觀賞,甚至有人跨區而來。

但也許不是很多人知道,這些花都是外來品種,而香港原生的杜鵑花,包括羊角杜鵑、華麗杜鵑、紅杜鵑、南華杜鵑、香港杜鵑等,仍能在山上發現。1930年代,任職香港皇家天文台的英國科學家Graham Heywood,在遠足隨筆《Rambles in Hong Kong》中記錄了馬鞍山上的本地杜鵑品種。近年經常來港登山遠足的台灣作家劉克襄,也寫了一篇〈馬鞍山:趕赴一場杜鵑花的盛宴〉。然而一般人見慣的仍是茂密低矮的進口品種,而且不限於馬鞍山區──中年以上的香港居民,應該記得英治時期,每年杜鵑花季港督府開放庭園讓市民參觀。不過當年遊園者更有興趣的,究竟是簇簇繁花還是其他事物,例如媒體如蟻趨蜜般關注的末代港督彭定康三位稚齡女兒,或者威士忌和梳打兩頭愛犬,就不能一概而論了。

杜鵑花另有映山紅、山躑躅等別名。另外,杜鵑也是鳥名。傳說古代蜀王望帝死後化為杜鵑鳥,悲啼不已。有人附會說,杜鵑鳥啼出的血滴在杜鵑花上,乃有殷紅的斑紋。在古典詩詞中,杜鵑的啼聲常代表思鄉之苦,因為傳統認為聽來像「不如歸去」。其實杜鵑鳥和杜鵑花的品種都很多,每年四、五月間的清晨,馬鞍山公園常可聽見「呀咕──呀咕」的啼聲,那是噪鵑,與「不如歸去」相差很遠。杜鵑花有節慶推廣,杜鵑鳥卻冷落多了,不過噪鵑響亮粗獷,對不怕吵的人,自有可喜的生命力。有詩為證:

 

哪年,冒失的早鳥

叫破殘冬的薄殼

霧濕流淌一地

崗陵上的映山紅、山躑躅

深紫、淡紅、乳白

毫無例外地

留一瓣異常的斑點

是望帝在古中原的南方

啼出的血痕複印在

更南方的化外?

 

化外的鳥操甚麼口音?

複述望帝的甚麼心事?

仍苦苦勸人不如歸去?現在

散步於曾是海的公園裡

慶祝叫杜鵑花的新節日

好奇唸着拗口的學名

印證簇簇熟悉不過的招展形態

但據說這些都是外來者

擅長抵抗燠熱和廢氣

以裝飾枯燥的新城市

 

那年登上馬鞍山

才見到真正的土生種──

羊角杜鵑、華麗杜鵑、紅杜鵑

南華杜鵑、香港杜鵑──

從樹叢間擠出的零零碎碎

是因為春日已遲嗎?

還是本來就是那樣地生存?

我們攀爬石壁,湊近

柔小的花瓣,嫰白透出粉紅

咦,枝梗上有扎手的硬毛

可惜忘了可有聽到杜鵑的啼聲

用怎樣的鳥語

 

冒失的我來自城中

多少年終於習慣依期的霧濕

享受水氣舒放蓓蕾

春天是我,我就是山下的春天

然而一再延伸的鐵軌車程

仍沒有記憶那樣長

其實,記憶也並不長

未忘盡的顏色愈來愈少……

某年港督府開放

春日遊園兼碰碰運氣

隔着繽紛花影可能窺見

那三位英倫小淑女

或者,兩頭

以飲料為名的洋狗


樊善標 香港出生,成長。目前任教於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撰有《力學》(散文集、詩集)、《暗飛》(詩集)。